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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作者:星星飛翔
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鄒德懷收藏的黃讷亭舊照

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2012年鄒德懷在高棉做口述史

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德國軍官夫人和女兒與中國傭人推着嬰兒車在青島街頭合影(鄒德懷收藏)

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1937年8月13日日軍占領北平後入城軍隊從正陽門穿過大幅老照片(鄒德懷收藏)

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德國殖民時期,崂山道士在青島大鮑島做法事(鄒德懷收藏)

人類的命運在老照片中凝結得如此厚重

1945年抗戰勝利後美國海軍陸戰隊成員在北京頤和園拍照(鄒德懷收藏)

黑白紀錄片中,在納粹德國戰敗的前夜,瑞典馬爾默港,從納粹集中營中被解教出來的難民中間,竟然有一個中國女人的面孔,她倔強的眼神直視鏡頭。她是誰?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都經曆了什麼?前不久,一條名叫《尋找Nadine Hwong》的視訊在朋友圈刷屏,部落客用老照片制作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人們記住了那個時代風雲下的奇女子——黃讷亭。

1月27日,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這位科普部落客鄒德懷,聽他聊聊視訊背後的故事。在此之前,他常年收集與中國相關的老照片,同時進行曆史題材的寫作。目前,他收藏的老照片總數已近10萬張。

咖啡廳巨大通透的窗外,碧空如洗,草地上有殘雪消融。鄒德懷一身休閑裝扮,語速不快,透着率性,也彬彬有禮。收藏、挖掘老照片背後的人物故事,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在他探案一般的故事講述中,能感覺到他在用心觸摸老照片那種特有的縱深感,“在老照片中,人類的命運被凝結得如此厚重”。

視訊上線兩天後

才想起檢視背景資料,驚了

記者:最近幾天《尋找Nadine Hwong》成為視訊号爆款,你有什麼樣的回報?

鄒德懷:大約視訊上線兩天後,就有快百萬人在看了,我也才意識到該去背景看看資料。一打開資料,驚到了。因為上面顯示的隻有點點點,已經沒有數字顯示了。當時差不多是上千條未讀的私信,完全超乎我的意料。各種各樣的回報非常多。欣慰的是,基本上評論都是表示感謝的。還有一些人留言講自己的家族史以及與這個故事的共鳴。

之前真不知道視訊出來之後會有多少人喜歡。結果給了我們不小的信心和鼓勵。因為視訊号和b站這兩個資料的閱讀量不重複計算,一個人打開100次,它也算一個。我剛才看背景,視訊号已經是快200萬了,b站已經快70萬了,我想這意味着有200多萬人看過這個故事,挺開心的。

這次的視訊,我發現有很多海外華人在轉,比如說趙四小姐的侄女,她常年住在夏威夷,她從朋友的朋友圈看到了這個視訊。雖然她中文還不太好,但還是加了我的微信,說想給我提供點照片什麼的。還有新加坡導演彭文淳,是90年代華人廣告圈的大神,他看見這個視訊後,通過2010年中國國家形象宣傳片的導演高小龍聯系了我。

記者:起初怎麼想到用老照片來創作這個幾乎沒人知道的故事?

鄒德懷:2019年4月25日,我在美國賓州私人藏家手裡買下了黃讷亭的照片,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想尋找她的故事。2021年底,我和小夥伴們花了四個月時間,在海内外諸多朋友和前輩們留下的考證裡,從各種報刊的蛛絲馬迹中,甚至找到遙遠的博物館的倉庫,慢慢還原了這位幾乎被徹底遺忘的中國傳奇姑娘。

其實這個故事吸引人的點,最主要在于,主人公黃讷亭不是那種相夫教子、安分守己過好一生的傳統女人,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名門閨秀、奉軍上校、語言天才、外交家、集中營的囚徒……她的經曆這麼豐富,但最終還是被大時代的浪潮卷得支離破碎。也正是是以,她的故事更像是一個有太多傳奇經曆的悲劇。或許她最大的悲劇就是被世人所遺忘。但是我私下裡覺得,誰說女人就不能有點冒險精神?我就特别想讓大家知道她,了解她的故事。

共事的小夥伴們,不掙錢,“為愛發電”

記者:可以分享一下視訊制作的幕後故事嗎?

鄒德懷:我很坦誠地跟所有人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離不開小夥伴的為愛發電。他們覺得做這個事很有意義,是以願意和我一起做。我們的共通之處,一是我們都是曆史愛好者;二是因為這不是一個工作,也不是一個任務,大家本來就想湊一塊兒,聽從内心的激情,把這事做好。三是我們都愛看電影,都愛看紀錄片。

我的小夥伴們都各有專長,有懂英語和法語的,還有懂西班牙語的。他們有劍橋大學東亞史的研究所學生、有在西班牙讀藝術博物館專業的研究所學生,有普林斯頓大學的曆史系研究所學生,還有一些朋友是國内大學的學生。之是以說“為愛發電”,是因為我就偶爾請大家吃個飯,又不給人家錢,有時确實也焦慮這個。

記者:“為愛發電”工作起來順利嗎,中間遇到沖突怎麼解決?

鄒德懷:我們都覺得,不管視訊的長短,最重要的是沉下心來做一個不一樣的東西。我堅信有很多人還是喜歡看長篇文字,喜歡看優質内容,喜歡看紀錄片。是以我們想試一試,用一個稍長的時間,把這個故事講清楚。

這次我體會很深,興趣相投的人在一塊兒做一件事,很融洽。我本來交朋友最看重人品,學識和工作能力什麼的,都可以放到第二位。小夥伴之間絕對沒有說吵翻了、鬧沖突這些,大家認可這件事,内容就是慢慢磨出來的。像這個視訊裡面出現中文報紙、英語報紙,還有法語報紙、西班牙語報紙、葡萄牙語報紙……查找、翻譯都非常複雜,可能這兩天資料方面卡住了,我們就做點别的視訊。中間還做了“526部隊”和“救廠四人組”那兩個小故事。

不順的地方,就是大家的本職工作和我們這個事會有些時間沖突。籌備、搜集資料、拍攝、制作的四個月時間裡,小夥伴有的天天加班,甚至周六、周日都要加班,我們就每天或者每個星期抽出一些時間來做這個事。幾乎都是微信群聯絡,我來統籌、趕進度。

記者:視訊中有你本人的出鏡、講述,也獲得了評論區不少人的關注?

鄒德懷:我所有故事的起點,都是從我收藏的老照片開始的。實際上我想把這個視訊做得有特色,差別于一些曆史營銷号做成幻燈片的那種。還有一個原因,現在做視訊有本人出鏡的話,視訊平台才有推薦的可能,這也是我們自己摸索出來的,大家現在也喜歡看真人出鏡的那種感覺吧。而且這個視訊資訊量很大,有真人穿插講述一下,感覺更清晰。

整個視訊我們錄完是30多分鐘,最後剪到了22分鐘。我們真的對每一個細節都很用心,比如結尾的西班牙童謠,找了很久才确定這首歌。我覺得能讓人看完,是最重要的;能讓人看完還感興趣,這就是勝利。

用自己收藏的相冊,做了十組圖集,點選量破億

記者:你收藏老照片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鄒德懷:我研究高棉曆史時就一直在找老照片,那些照片特别小衆,隻能自己找。到了2015年,這類東西出來的多了,于是我就在網上買到了一些。後來還在拍賣行買。我記得第一次參加拍賣,買的是西哈努克親王的簽名照。

2015年是抗戰勝利70年,本身我對抗戰也很感興趣,就開始關注相關的資料。第一次買抗戰的老照片,是在某寶上買的兩本侵華日軍相冊。其實作在看來,那兩本相冊的内容很空,但第一次見時真的稀奇,我一下就買了兩本,還挺貴的,相當于交學費。後來我就想,這些賣家能從日本找,我為什麼不從日本找?反正我好多同學都在日本讀書。後來他們就幫我找,前前後後換了好幾撥人,慢慢地就“入坑”了。

記者:沒想到你這麼年輕就收藏老照片,而且一直研究曆史。

鄒德懷:其實我本身是學藝術的,我四歲開始學畫,先學國畫,後來學素描速寫,2008年聯考考了藝術專業。

我國中三年和高中三年連續做了六年曆史課代表,上大學時候玩微網誌,也經常在上面轉發一些曆史的東西,還跟唐建光互粉,後來我去他那負責圖檔專欄,做一些曆史欄目。之後我還在《看曆史》雜志待過一陣。

2013年搜狐建立曆史頻道,當時覺得未來肯定是網際網路的時代,我就去搜狐幹了一年,後來又在鳳凰網曆史頻道做了一年。說實話那時候做曆史的互相之間都很照顧,像我從搜狐到鳳凰,也不屬于跳槽,就是那邊經常需要有人幫忙,然後就過去了。

2012年到2015年這三年,我每年都會抽出時間去高棉和越南,把所有城市全都走了一遍,在那邊采訪華人,做口述史。當時鳳凰網曆史頻道的主編很支援我,他說要不然給你放半年假,你回青島把這個書寫完,再回鳳凰網。

回北京之後因為我做東南亞曆史在圈内已經小有名氣了,就有個契機,網易正要建立曆史文化頻道,騰訊曆史的主編谌旭彬推薦我去網易,我後來在那當主編,當時是網易最年輕的一個主編。我用自己收藏的相冊,做了十組圖集,結果點選量破億。我6月份入職的,後來發給我一個年度最佳員工獎,那是一兩年隻發一個的特别獎項,拿了1萬塊錢獎金。

有一次丁磊飛到北京,還特别約見了我。從那以後,總編輯特批給我一個比較高的稿費标準。當時我還搞了一個欄目,就是專門用老照片講故事。好多人看,有時候評論都能達到十幾萬條,很多人是通過那個欄目認識我的。

記者:收藏老照片你有什麼方向嗎?

鄒德懷: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在進行照片的整理和購買,我現在照片的總量應該在10萬張,幾百本相冊。原來最早收的是民國時期和戰争相關的一些照片。然後就慢慢開始擴大,因為我是青島人,青島是遠東唯一一個保留了一戰遺址的地方,我就收一戰和青島相關的照片,尤其是1897年-1914年德國殖民青島時期的照片,還有1920、1930、1940年的照片也會收一些。第三個就是我特别喜歡收一些外國人來中國拍攝的一些影像。

記者:你收老照片的工作方法是什麼?

鄒德懷:我每次收到老照片會先翻看一遍,然後拍幾張照片,記錄一下,列在我的檔案裡。目前也隻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大部分時間我都還要工作。

問題在于,後來我發現根本放不下——北京的家和青島的家全都已經塞滿了。

慶幸的是,深圳有一個企業家應憲非常有情懷。我們當時在深圳見過一面,他是一個非常敞亮的人,我也是一個特别直白的人。他說要不然把照片寄存到他的影像館。我去他那兒看過,都是從美國進口的恒溫恒濕裝置,特别專業,于是一拍即合。後來我就把照片統統寄給他,寄了三四十批。在家裡我都買那種大密封箱,每一個相冊我都拿密封袋封好,北京有個好處就是幹燥。

收老照片非常費錢,我不抽煙,不喝酒,基本上工資積蓄都用在這上面了。我收藏的照片都差不多是快100年前的,甚至更早的還有120歲的,來的時候都破破爛爛,有的發黴了,有的被撕壞了,有的被蟲蛀了,甚至有時候拿到相冊,上面還有白蟻來回爬,這就需要一些修複的費用。我在網易的時候拼命寫稿其實也是為了掙錢,後來家裡人覺得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他們也比較支援,也會資助我。

眼界最重要,旅行也帶來了做口述史的契機

記者:你對曆史感興趣,跟家庭影響有關系嗎?

鄒德懷:我祖上在山東,我外公民國時候來青島經商,他書法寫得很漂亮。我外婆是一個大家閨秀。我爺爺是解放青島的幹部,新中國成立之初他被選送去蘇聯學習海事管理。

我是1990年出生的,從小就特别愛看人物傳記、世界曆史類的書。父母很忙,從小他們就給我買很多書,我記得逢年過節我媽她們機關會發100塊錢的券,她就讓我去新華書店買書。買書的時候就會泡在那兒看書。要不就是泡電影院裡看電影。一放寒暑假基本就這兩個活動。

記者:第一眼看鄒德懷這個名字,還以為是個老先生,沒想到是個90後。

鄒德懷:我的名字是我外公起的,直到現在,我們家裡還是沿用字輩起名的。比如我母親是慕字輩的,我外公給她起名慕仉,仉是孟子母親的名字,希望她像孟母一樣教好孩子。後來也挺巧,我上大學之前我們家真的搬了三次。現在想來,我上國小、國中的90年代,正好趕上青島從老城區到西部、東部的大開發,一步一步也讓我看到了時代發展的印記。

家裡從小就認為成績之外,眼界是最重要的。我父親跟着船跑過很多地方,看到的都是不一樣的事物。我母親也是勸我多讀書,就是那句話“讀萬卷書,行萬裡路”,還沒上國小她就給我買《史記》,還是簡體和古文對照的版本。

稍大一點,家裡人就鼓勵我說,隻要出去旅行,你來做解說,我們就出錢。于是我就自己做很多功課,找地接直接去當地玩。像英國、墨西哥、印度、尼泊爾都是這樣走的。有的導遊說的不對,我就來給他講。那次去高棉的時候我認識了當地一個女導遊,我們倆聊得特别好,她就把她的男朋友、高棉的一個華裔介紹給我,他又帶着我各處去采訪,這也促成我後來去高棉專門做口述史。

作為一個旁觀者,不想做的東西太矯情

記者:你的愛好和經曆挺有意思的。

鄒德懷:我的愛好差不多都與曆史相關,平時我特别喜歡旅行,喜歡交朋友,而且是結交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朋友。出去旅行,我喜歡和導遊聊很多風土人情、古迹曆史。去尼泊爾時我認識了一個地接叫大龍,我們倆就成了朋友,第三年他就來中國讀書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的舅舅是尼泊爾的國防部長。他知道我做采訪寫曆史之後,特别希望我能去尼泊爾寫本書,邀請了我好多次,但精力有限一直沒能成行。

這次有很多買賣照片的人也在轉發視訊,我也沒想到。相當于以前的對手,現在也是同道中人。我挺珍惜的,在交手的過程中,發現彼此身上的閃光點,慢慢變成了朋友。比如河北石家莊有一個賣民國舊材料的人,原來他還賣給我照片。他脾氣特别古怪,一開始我們之間很不對付,後來我發現他研究民國的軍事史、研究黃埔軍校非常厲害,我佩服他。他也覺得我做這個事很有意義,也想支援我,他找到一些老照片、檔案之類的,第一時間以原價賣給我,有時候過生日還會送給我東西。

記者:有沒有覺得,研究戰争曆史難免會陷入悲觀的情緒,但我覺得你并不沉重。

鄒德懷:我是一個旁觀者,我不想做的東西太矯情。我要是沒有一個樂觀的心态的話,可能也很難支撐下來。我采訪時見過很多親曆者,講着講着哭到崩潰,但是我從他們身上反而看出活下去的一種希望。

其實我覺得研究曆史,當然要把自己帶入曆史,但是首先你要克服它,不能因為這段曆史太悲觀,然後你也被悲觀打敗。

記者:做這件事挺不容易的,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鄒德懷:沒有想那麼多,我現在挖掘的老照片故事可能隻是千分之一。不是說做了一個爆款,就期待着立刻去變現賺錢。而且我對自己創業也沒有信心。

未來有可能的話,我想把黃讷亭單獨做成一本書或者一個紀錄片。但不管怎麼樣,我都想拿到她更多的資料。前幾天歐洲時報采訪我,我說有一個條件,就是請記者幫我去要柏林電影節那個紀錄片導演的聯系方式。因為那個導演找到了很多黃讷亭的資料,我想跟她聊一聊。文/本報記者 李喆 供圖/鄒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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