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李白晚年最野的一首詩,全篇大白話,卻困擾了後人千百年

李白晚年最野的一首詩,全篇大白話,卻困擾了後人千百年

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自古以來文無第一,具體到詩歌,恐怕任何一個詩人,既不能也不敢妄稱第一,即便他是李白。

那就嚴謹些,稱呼李白為“第一流的詩人”,這下就沒有異議了吧。

李白有大才,據傳說,他曾經夢到筆頭上長出花來,從此之後,李白才華愈加橫溢。

花朵猶有凋謝之時,詩歌的創作,卻是随着經曆的豐富,筆觸越老練。李白遊曆江湖一輩子,他的詩歌,漸漸地臻于化境。

晚年的李白,寫出過一首詩,那首詩寫得太邪乎、太過口語化,尤其是讀完前幾句,甚至給人匪夷所思的感覺。

詩歌裡犯了太多忌諱,句式參差不齊,節奏雜亂無章,古人将這種語言稱作“披頭散發”,李白寫得“披頭散發”,讀者讀着也就“摸不着頭腦”。

野性之詩

這首詩歌名曰《遠别離》,是一首樂府詩。坦率地說,與其稱其為詩,不如稱呼為散文。畢竟,李白寫得太過随意,甚至打破了詩歌的節奏。前面幾句是這樣的:

遠别離,古有皇英之二女,

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古代的詩歌,往往有嚴格的字數限制,正所謂“寸土寸金”。唐末文人說過一句話:“五言如四十個賢人,着一個屠酤不得。”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五言律詩由四十個字組成,四十個字如同四十個賢人,中間不能有一個宰牲賣酒之輩(意為濫竽充數的字眼)。

文人說的雖是五言律詩,但凡古代的詩詞,應該都遵循此理。然而,反觀李白的這首詩,“乃”、“在”、“之”,三個無意義的虛詞,被任性地濫用。

讀完這幾句“大白話”,你會感覺怪異、尴尬,完全摸不着頭腦。硬着頭皮繼續讀,則又有拍案驚奇的感覺,那種熟悉的豪放與飄逸,終于噴薄而出。雖然,是以悲傷的形式。

海水直下萬裡深,誰人不言此離苦?

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

李白啊李白,真有你的,寫詩的時候,不拘于形,不役于心,下筆千言,率性而為,将讀者的情緒,玩弄于股掌之間。

閱讀至此,我們不妨先鑒賞一番。

李白晚年最野的一首詩,全篇大白話,卻困擾了後人千百年

李白實則講述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古有皇英之二女”,即娥皇、女英,相傳她們是上古帝王堯的女兒,堯為了考察接班人舜,将娥皇、女英許配給他。

後來,舜果然繼承了大位,他統治華夏三十九年,卻在南巡之時,死于蒼梧之野。舜的屍體于是就被埋葬在附近的九嶷山。

聽聞噩耗的娥皇、女英,變得傷心欲絕,她們相扶相攜,千裡迢迢去往九嶷山。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望着茫茫群山,兩個女子卻不知道丈夫埋身何處。

面對奔騰的湘江,她們日夜哭泣,直哭得白日無光,雲黑霧暗,連猿猱也在煙霧中與之悲啼,鬼神也為之哀泣。

繼續往下讀。李太白的詩歌寫到此處,話鋒一轉,突然提出一個問題:“我縱言之将何補?”,詩人的意思是,我如今提起這件往事,又有誰能了解其中的深意呢?

詩人的設問甫一提完,便洋洋灑灑寫完之後的詩篇:

皇穹竊恐不照餘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

堯舜當之亦禅禹。

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

或雲:堯幽囚,舜野死。

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

帝子泣兮綠雲間,随風波兮去無還。

恸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

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淚乃可滅。

單純觀此詩的字面意思,并不太難了解,然而,李太白詩歌之外的心迹,卻困擾了後人千百載。

諷刺之詩

《遠别離》其實相當有名,與李白的另一首代表作《蜀道難》并稱作“精金美玉”。很顯然,因為在教材裡出現過,在一般讀者心目中,《蜀道難》的知名度遠高于前者。

而《遠别離》之是以不廣為人知,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對于這首詩的解釋,曆來都是衆說紛纭。可想而知,連學者都搞不清楚,怎麼能解釋給學生聽?既然沒法出現在課堂上,也便不那麼“出名”了。

有很多學者認為,《遠别離》雖然打着凄美愛情故事的幌子,力求傳達的,卻是一種諷刺的精神。

作為中國曆史上最頂級的詩人,李白的諷刺,常常不帶髒字,另一方面,沒點水準還真是看不懂。這首《遠别離》亦如是。

學者們公認的意見是,此詩作于李白晚年,安史之亂結束以後。

“安史之亂”之是以能夠發生,首先該問罪的人是唐玄宗,他無端給予安祿山太多的權利,據史料記載,密謀叛亂之前,安祿山一身兼任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可謂權傾天下。

關于是否要将權力下放,唐玄宗和其心腹宦官高力士,實際上有過一段對話。

李白晚年最野的一首詩,全篇大白話,卻困擾了後人千百年

唐玄宗問:“如今海内無事,我想修煉道家的吐納養生之術,将天下交給李林甫(著名的奸臣)管理,你覺得怎麼樣?”

高力士回答說:“天下權柄不能交由别人,若個人的權力過重,誰還敢有所議論呢?”

坦率地說,雖然是一個宦官,高力士的回答稱得上忠心耿耿,玄宗聽了卻極不高興。高力士平素最會察言觀色,他連忙下跪說道,自己心患狂疾,話說得荒謬該死。玄宗這才原諒了他。

其後,唐玄宗果然将權力下放,兵權最後歸于安祿山。

說回《遠别離》之詩,有一種說法是,李白諷刺的就是此事。“日慘慘兮雲冥冥”一句中,日,代表皇帝;雲,隐喻為臣子。這句詩表現的其實是皇帝昏庸,權臣一手遮天的情形。“猩猩啼煙兮鬼嘯雨”一句,則說出了小人得志,朝堂烏煙瘴氣的現狀。

故事還沒有說完呢。“安史之亂”爆發後,唐玄宗再也沒有功夫鑽研養生之道了,他将帝王之位丢給兒子李亨,自己慌不擇路地跑向了四川。

李亨即後來的唐肅宗,有一說一,他這個皇帝當得并不是心甘情願。叛亂發生時,皇帝的寶座就像燙手的山芋;國家承平之時,帝位又變成香饽饽了。

“安史之亂”平息後,權力的歸屬問題,于是乎,最終擺在了這對父子面前。

另一種可能,李白的《遠别離》,諷刺的就是父子争權之事。

在《史記》等正史中,堯傳位給舜,舜傳位給禹,這段“禅讓制”的曆史,被演繹得無比圓滿。李白卻提出了異議,他聽說,堯帝不是禅位于舜,他是被舜幽囚起來,不得已才讓位于舜。

同理,舜也迎來類似的結局。他死在荒野之外,死得不明不白。所謂的“九疑山”,即九座山峰連綿不絕,不易分辨,舜是被故意安葬在這裡的。

李白表面說的是堯與舜,實則諷刺的是,唐玄宗父子罷了。

悲憤之詩

諸位以為故事就此結束了嗎?抱歉,還沒有結束。我們不妨先補足唐肅宗李亨的故事。

前文說過,當國家蒙難時,恐怕誰也不想當皇帝。“安史之亂”爆發之前呢?衆所周知,大唐王朝迎來了一個盛世,是以說,彼時的皇帝之位,相當具有吸引力。

李亨雖然貴為東宮太子,但他的太子當得并不安穩,因為大奸臣李林甫不喜歡他。前文同樣說過,唐玄宗,“以天下事付林甫”,可想而知,李林甫的權力很大。

李林甫誠然不會公開得罪太子,但可以收拾太子身邊之人。韋堅——太子妃的哥哥,是以便進入李林甫要收拾的名單。

說幹就幹,李林甫有預謀地組織了一場對太子身邊人的大屠殺,韋堅慘遭殺身之禍,被貶之人達數十個之多。李林甫覺得還是不夠,他繼續網羅罪狀、嫁禍于人,到了最後,甚至連船夫也不放過。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政治鬥争中,李白的摯交好友,譬如李邕、崔成甫,皆受到牽連。

李白晚年最野的一首詩,全篇大白話,卻困擾了後人千百年

李白和李邕,兩者都是心高氣傲之人,他們最開始的交往并不十分順利。第一次拜谒李邕時,李邕瞧不起眼前的年輕人,李白為了回敬他,特意作了一首《上李邕》: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

世人見我恒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

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這首詩的中心思想就是,我李白一定會很牛,你千萬别瞧不起人。漸漸地,兩人才建立起深厚的友誼。

實際上,得知李邕被李林甫害死時,李白特意作長詩緬懷,其中有,“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之句。

李白晚年最野的一首詩,全篇大白話,卻困擾了後人千百年

李白和崔成甫之間的友情,則更為深厚。據說,李白還将他的詩随身攜帶,每當思念朋友時,便吟誦一番。李白寫給崔成甫的詩歌,不下十餘首,譬如有《贈崔侍郎》之詩:

黃河二尺鯉,本在孟津居。

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

故人東海客,一見借吹噓。

風濤倘相見,更欲淩昆墟。

可想而知,兩個好友因得罪李林甫而死,李白一定會對奸臣無比憤怒。于是,他借着娥皇女英的神話故事,仰天長歎,吟誦出這首《遠别離》。

表面寫的是,娥皇、女英與舜的“遠别離”;實則,是李白和朋友的别離,他巧妙地利用第一人稱的寫法,毫不掩飾地為朋友鳴不平,并且還發出直指人心的質問:“我縱言之将何補?”——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每多一種對詩歌的解讀,無論對錯,都能幫我們更多地認識李太白,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然,如我等芸芸衆生,想要體會詩仙的心思,又何其難矣,如陶淵明之詩,“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如幻如夢,李白的心思,隻有天知道。

參考資料

1,宋祁、歐陽修等:《新唐書:高力士傳》

2,戴建業:《李白的“白話詩”》

3,朱金城:《李白詩考釋》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誇誇其談之人,除此外,别無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