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當張一鳴遭遇“競業協定”

作者:钛媒體APP
文 | 深渡Cross

有些事不上秤沒四兩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過去幾年裡,批量遭遇競業協定的網際網路打勞工,對這句話應該有着更切身的體會。簽署競業協定的離職者中,很大一部分從未預料到這張紙有一天真的會讓他們付出巨大的代價。畢竟他們對自己還是有點B數的,公司真要上綱上線,成本上算不過來。

競業協定的法律依據,是《勞動合同法》第二十四條,其中提到競業限制僅适用于“用人機關的進階管理人員、進階技術人員和其他負有保密義務的人員”。然而現實情況是,越來越多的基層員工正被列入競業限制的範圍。

《晚點LatePost》本月初的文章曾列舉過一個案例,某跨境電商雇傭有約5萬名外包勞務員工,而他們從2月起跟公司簽訂的新合同裡就增加了競業限制條款。在通常認知中,外包勞務跟法規中的“兩高一密”角色,顯然有着相當的距離。

不過這幾天,倒是有個真正的進階管理人員兼進階技術人員遭遇了類似處境。

《紐約時報》4月19日刊登了一篇報道,賓州一家法院誤将與位元組跳動誕生有關的封存法庭檔案對外公布了。其中提到兩名承包商指控海納國際把一些尖端搜尋技術帶給了位元組跳動,但卻沒有提供合理的補償。

張一鳴之前在酷訊幹過,并由此結識了海納亞洲的王瓊,後來王瓊找張一鳴來創業做房産垂直搜尋網站九九房。九九房的創業經驗顯然對張一鳴創辦位元組跳動有直接的啟發,而上述訴訟的焦點則在于這個過程中是否涉及技術的不當轉移。

九九房開始的官司

九九房創立于2009年9月,曾經是國内最大的房産搜尋網站。張一鳴當時做九九房的思路是,是用不同的産品來服務不同的使用者需求,是以九九房推出了一堆APP,包括“房産資訊”、“掌上租房”、“掌上買房”等六個産品。

當張一鳴遭遇“競業協定”

後來位元組化身“APP工廠”的時候,有人把這種做法溯源到了九九房時期,但本質上這其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路。

跟百度一樣,九九房雖然是面向房地産行業的垂直搜尋引擎,但它本身并不生産内容,而是依靠爬蟲抓取網絡上的公開資訊,比如58或者趕集上的文章。這種方式很好地解決了網站的冷啟動問題,并且切中了使用者當時的痛點。因為那個時期移動端才剛興起,行業還沒有摸清楚房産經紀産品到底該怎麼做。

但在初期完成起步過後,九九房并沒有切換平台營運的模式,仍然沒有引入強營運和強稽核的機制。就像今天各大平台上五花八門的租房資訊真假難辨一樣,當時假房源的問題肯定會更突出。

不過可能也不是張一鳴不想做,因為這不是九九房一家的問題,當時愛屋吉屋這樣的平台也一度風頭無兩,但最終同樣銷聲匿迹。用左晖的話說,“消費網際網路是先橫後縱 ,産業網際網路是先縱後橫”,沒有此前深耕産業的積累,光靠網際網路是革不了鍊家的命的。

九九房這個項目談不上有多成功,在矩陣式産品布局的情況下,到2011年也隻有10萬的日活。張一鳴把創業看作賭博,既然成功是小機率事件,那就要把頻次拉上去,做大成功的機率。在這種情況下,2012年他給九九房找了個新CEO,就帶着幾個人創辦了位元組跳動。

在九九房的這堆APP裡,對後來位元組跳動所有産品都産生深遠影響的,是“房産資訊”。“房産資訊”基本上可以看作是今日頭條早期的産品原型,隻不過内容聚焦在房産垂直領域。

今日頭條首個産品總監黃河曾這樣形容這款應用:“就是做所有房産資訊的收集分發,特别受歡迎。先把資訊聚合起來,再做推薦。你甚至可以把它了解成,現在今日頭條的房産頻道”。

房産資訊的這套運作模式,構成了後來位元組跳動所有産品的骨架。無論是最開始的“搞笑囧圖”和“内涵段子”,還是說後來的“今日頭條”,都建立在對内容的抓取、清洗、聚合、推薦這串動作之上。

九九房當初因為爬取其他網站的房源和内容資訊,一度在外界引發是否涉及違法的争議,後來版權問題也是今日頭條早期面臨的最大危機。

這些淵源都佐證了九九房跟位元組跳動之間的密切聯系,但以此來判定位元組從九九房那裡不恰當地獲得了某些知識産權肯定是站不住腳的。

《紐約時報》的文章并沒有提及原告的具體訴求,涉案的相關法庭檔案也已經重新封存無法查閱,但通過對張一鳴創業經曆和思路的梳理,我們仍然可以對這場口水仗有個大概的判斷。

張一鳴需要“技術援助”嗎?

《紐約時報》文章中透露,原告提出的具體指控針對的是“尖端搜尋技術”(cutting-edge search technology)。無論是早前的酷訊還是九九房,搜尋技術都是産品底層的支撐。

張一鳴曾經對酷訊搜尋的三個特征做過總結,包括聚焦地理位置的同城搜尋、高時效性的即時搜尋以及準确響應使用者需求的垂直搜尋。張一鳴當時在酷訊待了兩年,做到的位置是技術委員會主席。

也就是說,起碼在酷訊時期,張一鳴就在搜尋引擎方面的技術積累就已經足夠支撐一家大型網站的營運了。

九九房最初是從酷訊的房産頻道拆分出來的,從這點看,顯然沒有理由認為後面去MSRA轉了一圈、又以技術合夥人身份跟王興做了一段時間飯否網和海内網的張一鳴,在做九九房的時候還需要投資人從美國要技術援助。

當張一鳴遭遇“競業協定”

當然,考慮到海納之前就已經投過酷訊,是以不排除“技術援助”是在酷訊時期就幹過的。但如果真是這樣,那把這跟2012年才成立的位元組跳動扯上關系就相當牽強了。

《深渡》傾向于認為,在張一鳴從酷訊開始的職業生涯中,海納可能以投後服務的視角從外界引入了一些技術資源,并且當時已經談妥了相關的補償協定。但當位元組憑借抖音和TikTok飙升成估值數千億美元的巨頭時,前技術承包商又覺得該分一杯羹,畢竟這蛋糕太大,稍微切點回報就會非常可觀。

其實,寫代碼這個領域,無論從整體的行業氛圍,還是從實際的可操作性上說,你要搞人無我有的技術壟斷都是不現實的。起決定性作用的從來不是技術,而是創業者對趨勢的判斷和将産品落地快速疊代的能力。

網際網路的确屬于高新技術産業的範疇,這點從網際網路公司創始人普遍良好的教育背景就能看出來。當産品使用者規模快速膨脹時,往往也需要對原先粗糙的軟體做重構,并發量一上去,CTO沒兩把刷子必然是搞不定的。

但同時值得指出的一個事實是,這也是個最為“知識平權”的行業。這個領域裡,那些最為前沿的技術進展,不管是早期像Unix這樣的作業系統,還是最近的大語言模型,那些放在傳統行業本應秘不外宣的know-how都被公之于衆。是以,過去二十年裡似乎還沒有哪家網際網路公司純粹因為技術上卡脖子而倒閉的。業界的最佳實踐擺在那裡,源碼都剝光了給你看,就算自己不會還招不到會的人嗎?

另一方面,從技術的角度說,真正奠定今日頭條和抖音成功基礎的,其實是推薦引擎而非搜尋引擎。雖然在實作層面,兩者都涉及到複雜的資料處理流程,但二者要實作的目标是截然不同的。

傳統上搜尋引擎因為是由使用者的明确查詢觸發,是以需要快速準确的響應,并且沒有太多的個性化空間。而推薦引擎則主要是從使用者的行為、偏好來預測其可能感興趣的内容,有着更高的自由度和個性化空間。整體來說,一個被動響應,一個主動推薦;一個使用者驅動,一個系統驅動。

張一鳴很早就認識到了推薦引擎的價值。在酷訊時,他寫了個小程式,讓機器自動搜尋火車票資訊,如果條件觸發就短信通知自己。他後來回憶這段經曆時,曾說由人找資訊到資訊找人的範式轉變,是他最早關于推薦引擎的思考和實踐。後來九九房的“房産資訊”産品,讓他有機會實踐并且強化了基于推薦引擎的資訊分發思路。

但就推薦引擎的技術成熟度上說,直到後面今日頭條上線,張一鳴都還處于“邊幹邊學”的狀态。

2012年底,在錦秋家園六樓的辦公室裡,張一鳴召集團隊開了個會,會議的核心議題是“要做一個資訊平台,勢必要把個性化推薦引擎做好,現在要不要啟動這個事情?”

他在給團隊打氣時,還說了一句話:推薦我們不會,但可以學啊。後來知道Hulu的項亮在寫一本《推薦系統實踐》,張一鳴還嘗試找他要電子版想學習,盡管被項亮以書還沒有出版為由拒絕了。這些細節說明兩點:一是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但不存在完全準備好的人;二是位元組開始創業的時候,張一鳴等人還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結語

張一鳴曾說過一句話,你對事情的認知,是你最大的競争力。今日頭條、抖音和TikTok能走到今天,技術是重要的因素,但從“人找資訊”到“資訊找人”的認知轉變,才是決定性的因素。從這個角度說,當網際網路的内容載體因為通信基礎設施的更新從圖文切換到視訊的時候,位元組從今日頭條裡孵化出抖音似乎就是注定的。

是以,如《深渡》在上面提及的觀點,原告發起這樁官司的目的更像是赤裸而又牽強的“搶蛋糕”行為。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今天各大網際網路公司越來越嚴格的競業限制是否又是同樣的赤裸而牽強呢?海納國際有充分的資源來應對訴訟,而面臨類似場景的打勞工,在跟大廠的博弈中則處于絕對的弱勢地位。

這值得反思。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