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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作者:南風窗NFC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村子裡說媒的我看不上,我喜歡的又嫌棄我是個養羊的,是以我自己開了條路子去越南娶老婆……我老婆這麼年輕,已經答應給我多生幾個孩子……就算離婚最起碼也要分一兩個小孩給我。”一位名叫Jason&美惠的部落客,對着鏡頭袒露着自己的心路曆程。

在他釋出的視訊中,不乏這樣“真情流露”的時刻。他曾将娶老婆這件事稱作“風險投資”,并時常表示自己娶越南老婆這件事是成熟思考下的決定。“我又不是個傻瓜”這句話,他曾在一段視訊中提了不下三次。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視訊截圖

從他首頁标注的幾個關鍵資訊——37歲,越南老婆19歲、高1.68米,孩子兩個月後出生等可以看出,他并不避諱向外界展現兩人的差異,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講,這是他賬号的流量密碼。

在國内短視訊平台上,像Jason這樣的男性部落客數不勝數,做得好的賬号,粉絲數量高達百萬。其中甚至不乏熱心人願意為有相似訴求的男性提供一些經驗與門路。

如今,如何才能去東南亞、南亞國家讨個老婆,已成為國内很多單身男性念念不忘的出路。雖然他們也怕遇到新聞裡因為娶“外國新娘”最後落得人财兩空的事情,但社會壓力與生育焦慮讓他們不得不選擇“以身試險”。

隻是,這種“險”,不僅在于有可能遇上“騙婚”團夥,還在于這類婚姻關系本身就具有極強的不穩定性。即便它披上了男女雙方各取所需的保護罩,但這段關系的成立依舊源于不平等的性别權力關系與不對等的國家經濟地位。

當被迫向外尋覓伴侶的男性覺得自己是沒得選才做此決定時,處在這段關系中的女性,又懷着一種怎樣的心境呢?

娶老婆

在國内短視訊平台上,以“中越夫妻”“寮國女婿”為定位的男性部落客不在少數。除了分享日常生活,不少人也願意以過來人的身份講述自己的成功經曆,并為還沒能成家的意向者牽線搭橋。

年輕乖巧,能多生幾個孩子,提的要求不過分,是以越南新娘為代表的女性在國際婚戀市場上快速流通的三大法寶。不乏短視訊男性部落客基于此類特征進行創作,為自己攫取流量。當然,為了進一步刺激浏覽量,他們也不介意偶爾演演戲。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視訊截圖

“外國老婆要跑了”這件事,是不少男部落客近期視訊的“看點”。不管視訊開頭是“意外”發現對方在藏私房錢,還是偷偷收拾行李,都意在制造一種反轉。

這之是以能制造一種刺激的觀感,是因為如果不是為了“越南新娘”帶來的“安全回報率”,很多單身男性或許不會将此視為理想的婚姻狀态。

這也是為什麼此類視訊總會提及“彩禮”問題。不光是很多部落客會對此進行細心講解,在視訊下方的評論區中,也總有人向部落客咨詢更多的細節,以及詢問是否有相識靠譜的中間人可以介紹。

在這類婚姻關系中,不管男方是否意識到了經濟因素在其中的重要作用,關于這一因素的考量都不加遮掩地被擺在了明面上,即便很多投身這場交易的男性傾向于認為自己會收獲一段更單純的情感關系。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這種由經濟全球化催生的跨國結婚潮,并不是一種新現象。

像南韓、日本以及中國台灣地區,都更早地進入了社會發展的後現代階段——極低的生育率、嚴重的老齡化問題和較高的女性單身率。

與此同時,雖然這些社會經曆了快速的現代化程序,但關于家庭結構和家庭義務的傳統觀念仍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一種穩定。在東亞社會,男性被視為家庭的支柱,男性能否繁衍後代不僅關乎個人尊嚴,還與能否傳承家族血統緊密相連。

是以,自1990年代初起,這些地區越來越多的單身男性便開始在國外尋找妻子。

經濟全球化和區域間的經濟差異,導緻以“越南新娘”為代表的女性成為東亞男性退而求其次的配偶選擇。與此同時,考慮到儒家思想在亞洲地區的深遠影響,在東亞男性眼中,這些女性也是在價值觀上相契合的合适伴侶。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青木瓜之味》劇照

在最開始,尋找“越南新娘”的還主要是農村地區的男性,後來,即便是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都不低的男性,也加入了這一群體。

隻是,當需求不斷上漲時,便有投機者意圖将這種變相的剝削轉變成有利可圖的生意,這類跨國婚姻也開始藏匿起更多的陰暗面。

中間人

關于如何看待跨國婚姻中介的問題,在諸多國家和地區引發了激烈的辯論。

中國國務院辦公廳早在1994年就頒發《關于加強涉外婚姻介紹管理的通知》,嚴禁成立涉外婚姻介紹機構,但巨大的需求仍催生出各類“替代品”。跨國婚姻産業鍊轉移至短視訊平台,便是一個典型。

北京冠領(深圳)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楊帆向南風窗記者表示,1994年頒布的《通知》,主要保障的是大陸婦女的合法權益,防止大陸的婦女被騙出境外。目前除了這一《通知》,還沒有事前的、具體的管制規範出台。

除了短視訊平台應該承擔起相應的安全稽核義務,在楊帆看來,在目前缺乏法律規範的情況下,主要能做的,一個是婚姻登記機構加強對于涉外婚姻的登記稽核;另一個是民政部門和市場監督部門,對于營利性的涉外婚姻中介機構,及時予以查處,給出行政處罰。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紀錄片《阿紫》劇照

針對相關問題的解決之是以是緊迫的,是因為隻需透過鄰國的眼睛,便可以窺見這一産業鍊的危險性。

以“越南新娘”的主要流入地——南韓為例,南韓政府對跨國婚姻中介的管制主要基于注冊制度,隻要持有相關執照,任何機構都有權營業。

盡管在後續改革中,南韓政府加強了對外籍新娘的簽證稽核,包括對夫妻雙方進行更詳盡的背景調查,但這在預防欺詐性婚姻中的作用十分有限。

從表面上看,受嚴格的移民政策和複雜的法律問題影響,跨國婚姻中介的存在為意向男女的結合提供了必要的保障。

中介不光會組織相親旅行、安排婚禮以及做文書工作,為了使外國新娘更好地融入當地生活,他們甚至會為她們提供包括當地語言和文化适應的教育訓練。

隻是,對于以效率和交易完成率為導向的中介機構來說,這隻是一樁特殊的商業交易。為外國新娘提供相關幫助,在某種程度上隻是使這樁交易順暢進行的潤滑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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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劇照

根據南韓性别平等和家庭部2020年進行的一項調查,對于通過婚姻中介締結的跨國婚姻,從第一次見面到結婚的平均時間隻有5.7天。

難以置信的時間間隔不是唯一的問題,在由中介牽線的這場關系中,針對男女雙方的差別對待展現在方方面面。

首先是中介費用的差别,南韓男性向婚姻經紀人支付的平均費用是1372萬韓元(約合7.2萬元人民币),但外國女性平均隻支付了69萬韓元;其次是顯著的年齡差,通過經紀人的斡旋與外國人結婚的南韓男性大多在四五十歲,而外國女性大多隻有20多歲;最後,在提供雙方資訊時,關于南韓男性客戶的資料往往會被中介優化,并會根據客戶需求篩選向外國女性提供的資訊。

對于這些中介機構來說,它們牟利的主要動力來源于確定自己可以成功兜售一種想象——這些第三世界的女性不僅是等待救贖的“受害者”,也是比本國女性更理想的妻子人選。

何為更理想?大概可以用幾個形容詞概括,即年輕、顧家、勤勞、賢惠。從根本上看,是男性對“外國新娘”的性别化想象支撐起這一特定需求,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講,這是這類關系的底色。

向上躍升

為什麼明知這并非一種好選擇,來自東南亞、南亞地區的女性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投身這場交易中呢?答案可能在于這類婚姻往往隐含着實作“向上躍升”的可能性。

雖然伴随着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發展,全球移民數量在快速上升,但在很多經濟水準較高的國家,針對低技能勞動力的移民政策都較為嚴苛,使得那些來自欠發達地區的女性難以通過正常的勞動管道進入這些國家工作。

與此同時,即便她們在這些國家或地區獲得了一份臨時的工作合同,但流入國為了防止他們在該國永久定居,往往不會給予這些外籍勞工與本地人同等的權利保障。

是以,在有些女性看來,婚姻移民也許是尋求更好生活的重要跳闆。當然,除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境遇,她們的原生家庭也希望她們能通過定期彙款為家裡提供幫助。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紀錄片《阿紫》劇照

這并不令人意外。根據移民經濟學理論,移民不僅是個人的決定,而且也被視為家庭集體決定的結果。

是以,在這類跨國婚姻關系中,盡管女性表面上看是自願的,并且這一結合不涉及直接的暴力或欺詐行為,但背後的經濟和社會壓力以及資訊不對稱,可能使得女性的“自由意志”帶有某種虛假性。

通過這層虛假自由意志的掩蓋,這種形式的結合與傳統意義上的人口販賣劃分了界限,但這無法掩蓋這類關系的剝削性質。

隻是,這種剝削不隻是存在于家庭内部。

在台灣學者夏曉鵑看來,一些發達國家之是以會歡迎“外國新娘”的到來,是因為這些女性通過生育、養育子女,和提供免費的家務勞動,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嫁入地代際勞動力再生産危機。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三太太》劇照

還是以南韓為例。近年來,這一國家的總和生育率持續下降,已經連續三年全球排名倒數第一。

如何刺激生育率上升,是令南韓政府頭疼的問題。在這種壓力下,南韓也曾出台過不少讓人驚掉下巴的政策。其中,南韓地方政府就因為多次為跨國婚姻提供補貼陷入輿論争議中。

在2021年4月,南韓慶尚北道聞慶市政府釋出相關檔案,明文鼓勵已經超過結婚平均年齡的南韓務農男性“與越南留學生結婚”,以解決“人口持續老齡化和農村地區人口下降”的問題。

這一政策一經出台,便引發輿論讨伐。幾名在韓的越南留學生,與公民團體一起向南韓國家人權委員會送出了請願書,控訴這一政策涉嫌性别歧視和種族歧視,并表示“婚姻應該是雙方自願的,地方政府不應把某一特定人群作為其增加人口的手段”。

越南新娘,活在想象中的“商品”

越南留學生和人權團體在南韓國家人權委員會門口召開記者見面會

也許是因為這一事件引發了過于惡劣的輿論影響,在此之後,已有十餘個地方政府取消或正在取消對跨國婚姻的支援措施。

雖然廢除對跨國婚姻的補貼計劃隻是一小步,但這一行動至少讓更多的人看到了問題所在——人并非工具。當人與人之間難言基本的尊重時,所謂的自願結合也隻是遮羞布罷了。

文中配圖部分來源于視覺中國,部分來源于網絡

本文首發于《南風窗》雜志第10期

作者 | 龐海塵

值班主編 | 黃茗婷

編輯 | 雷志華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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