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我的認知裡,我不會對家庭不忠。
哪怕不喜歡了,也會先離婚再去做别的事。
我有點想找那個「季清」問清楚,可看着紀雲棠這副怨夫樣子,又實在不敢。
好煩!
我靠在座椅上,煩躁地揉着眉心。
紀雲棠問我:
「我們一起去幼稚園接諾諾,好不好?」
「啊?」
我反應了會,有點奇怪:
「他才三歲,就上幼稚園了啊?」
這麼早的嗎?
紀雲棠沉默片刻,語氣幽幽:
「我工作忙,你也不喜……不怎麼管他,家裡隻有保姆,我不放心,就讓他去幼稚園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我愣住了。
半晌讷讷道:
「我之前,真的有那麼差勁嗎?」
對小朋友冷暴力,不管他,還出軌要離婚……我怎麼就那麼混蛋呢!
紀雲棠把電腦放到一邊,擡手把我抱到腿上,毛茸茸的腦袋埋進我的頸肩。
他說:
「沒關系,以後都會好。
「我們一家三口,以後好好過。」
11
我對小孩實在算不上喜歡。
這種一覺醒來多了個孩子的恐怖故事,饒是我觀察過我的肚子,依舊光滑沒什麼縫針的痕迹,也依舊覺得膽寒。
哪怕他是我的孩子。
我拎着包站在寒風裡,沉默地看着諾諾搖搖晃晃地走出幼稚園,撲到紀雲棠懷裡,被他熟練地抱起來。
小孩子看到我,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卻糾結地咬着手指,輕輕喊了聲「媽媽」。
紀雲棠抱着他朝我走過來,讓我抱他。
小孩子的身體很軟,被我抱着也很高興,腦袋埋進我的懷裡,不停地喊「媽媽」。
我僵硬地抱着他上車。
剛上車,紀雲棠就把他接過來了,熟練地拿出準備好的奶瓶喂他。
我饒有興趣地看着,多嘴問了一句:
「三歲還要喝奶嗎?」
「嗯。」
紀雲棠言簡意赅:「補鈣。」
我沒話可說了。
紀雲棠養孩子的熟練度讓我驚訝,又有點難堪。
他越稱職,就越顯出我這個母親的不負責任。
今年我二十九歲,生他的時候二十六,研究所學生剛畢業一年……
我突然問:「紀雲棠,我當初為什麼要生他啊?」
12
紀雲棠愣了下,半晌低頭,指尖摸着諾諾柔軟的耳朵,語氣晦澀:
「懷上就生了,沒什麼原因。」
這也太随意了吧。
按理來說,研究所學生剛畢業一年,我都沒安頓下來,怎麼可能生孩子。
裡面大概還有點我不知道的事情在梗着……
從紀雲棠這裡是聽不到真話了,我摸出手機,給我爸媽和閨蜜分别發了條消息。
紀雲棠全程看着我搗鼓。
看了好久,才無奈問我:
「這件事情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我隻是想弄清楚。」
我擡頭看着他:
「我不是很喜歡小孩子,也不覺得自己會在那麼年輕就生育……我想搞明白原因。」
我說不喜歡小孩子的時候,紀雲棠捂住了諾諾的耳朵。
看着他懵懂的,琉璃一般眨着的眼睛,我突然生出了幾分愧疚:
「對不起,我……」
「沒事。」
紀雲棠苦笑道:「你就是不夠喜歡他。」
13
回家後,紀雲棠哄着諾諾睡下,回到書房看着發呆的我。
他抱起我,讓我坐在他的腿上,主動告訴我:
「當初你其實不想要他。
「是……我媽逼你生的。」
我眨了眨眼睛:「紀阿姨?」
「嗯。」
紀雲棠像是有點難過,把頭埋在我頸肩,悶悶地說:
「我媽當初被查出癌症,很嚴重,聽說你懷孕了,就一定要你生下來,說她想看看下一輩……」
他是單親家庭。
媽媽含辛茹苦地撫養他長大,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年紀,又查出這種病,任誰都接受不了。
我默了默:「是以,你當初也幫着你媽媽,逼我生下這個孩子,對嗎?」
紀雲棠沒有回我。
他哭了。
淚水滲進我的衣領,溫熱又酥麻,伴着他哽咽的聲音,和喃喃的「對不起」。
他說:
「如果我知道生下這個孩子會讓你這麼讨厭我,我一定不會再那麼做了……對不起。」
二十六歲,我人生最好的時候,事業,前程,一切都蒸蒸日上的時候,突然被一個孩子打斷了。
大概也做不到喜歡這個孩子,還有逼我生下這個孩子的丈夫。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紀雲棠,我現在有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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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
他擡頭,嗓音悶悶的:「南郊一家車企的技術崗,這兩天我幫你請假了。」
以紀雲棠現在的身家……
我懷疑地問:「那家公司不會是你的吧?」
他搖頭:「不是,你不讓我插手你的工作。
「之前我跟你提過一次,說你可以不工作,我把我在公司的股份都轉給你,或者你到我公司,上班近一點,可以不那麼辛苦。
「你一聽就跟我吵架,然後半個月不回家,我就不敢再問了。」
紀雲棠小心翼翼地抱着我,指尖都攥出了青筋,說話的時候嗓音都在顫。
他是真的怕我說什麼不好的話。
我掙開他的手,從他腿上下來,想說什麼,卻又覺得算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糾結或者翻舊賬也太不敞亮:
「我知道了。」
我擡頭看着他:「既然過去了就過去了吧,你也别想太多。」
我突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幾乎下意識瞥向紀雲棠的下半身:
「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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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棠毫不猶豫地點頭。
原本緊繃着的身體松懈下來,唇角也漫上幾分笑意。
他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軟綿綿地喊:「老婆。
「那我先去洗澡。」
我摸了摸鼻子,轉身回房。
我原本就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想來紀雲棠一個霸總,長得人模狗樣的,那方面也不會太差勁吧……
可等我裹着浴袍從浴室走出來,他已經倒在床上睡着了。
他好像很疲憊。
白天要幫着公司的事,好好照顧寶寶,安撫我的情緒。
心裡惦記的事太多,裝的情緒也太多,就連睡着的時候,眉頭也是微微蹙起,沒有徹底放松。
我摸了摸他的眉尖,坐在床邊,盯着他的臉發呆。
高中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好看,哪怕他冷漠又疏離,眼裡隻有學習,我也覺得他好看到無人能及。
後來上了大學,我談了幾任男友,再到斷情絕愛一心考研,再到一瞬間跨過七年,有了老公和兒子。
紀雲棠還是那麼好看。
白皙的臉上,五官俊朗,每一處都在描繪着帥氣。
這樣的人,是真的可能讓我一見鐘情,然後展開猛烈追求的吧……
我動作很輕地脫掉他的拖鞋,把他塞到被子裡,又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耳朵。
哪怕醒來不到兩天,我也能有一個很清晰的認知。
紀雲棠喜歡我,很喜歡,喜歡到可以放棄尊嚴與矜持,隻求讓我看他一眼。
既然這麼喜歡,那我們是怎麼走到出軌加離婚地步的呢?
僅僅是因為他逼我生了孩子?
我忍不住覺得迷茫。
16
第二天醒的時候,紀雲棠已經上班去了。
保姆阿姨也不在,别墅裡空空蕩蕩的,我穿好衣服,想了想,拿出手機給閨蜜約了個時間。
見面的時候略微有些驚訝。
昔日小白花的她如今紅唇大波浪,眉梢間風情搖曳,顯而易見的渣女風範。
聽了我的描述,她略微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你都忘了啊?現在還和紀雲棠這混蛋住一起?」
「……混蛋?」
「當然啊!」
閨蜜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下我的額頭:
「當初他和他秘書那檔子事就傳得滿城風雨,結果你就這麼忘了?」
我的心一緊:
「是以紀雲棠出軌了?」
「不知道算不算出軌。」
閨蜜歎氣道:
「就是你生完孩子那段時間,每次你給我打電話都在哭,隻說你心情不好,很難過,問你為什麼,你也不說。
「每次你哭,我都去找你,結果到别墅門口就被紀雲棠冷着臉趕出來,他說你沒事,我當時還跟他吵了一架,非要見到你不可。」
我有些忐忑:「是以,見到了嗎?」
閨蜜沉默了,半晌,她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晦澀:
「見到了……就是你的狀況不是很好,身上有很多痕迹,呆呆地躺着,像一個沒生氣的木偶……」
我一瞬間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紀雲棠強迫我!」
閨蜜沒有細談這個話題:
「我當初問你怎麼了,你一直說你傻,說完就哭,哭得我心疼死了,想出去跟紀雲棠幹架,你反而拉住我,抱着我說沒事。
「大概半個多月後吧,紀雲棠和他秘書的事就傳得風風雨雨的,什麼夜不歸宿,酒店一夜情之類的标題,難聽得不得了。
「當時你和紀雲棠冷戰,搬來和我一起住,表面上裝得跟沒事人一樣,結果每天半夜都拿着手機看新聞,一邊看,一邊哭……」
閨蜜忍不住了,走過來抱住我,戳了戳我的額頭:
「你說你好不容易想開了,要踹了那個渣男開啟新生活,怎麼就把一切都忘了呢?」
她說的經曆讓我感到陌生。
可冥冥之中,又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樣才是合理的。
我不會無緣無故不喜歡自己的孩子,不會無緣無故出軌,無緣無故要離婚。
一定是心傷透了,受夠了,才會甯願扔掉也不要再接觸。
心髒那邊突然傳來密密麻麻的疼。
我拽住閨蜜的手腕:「你認識季清……我的那個出軌對象嗎?」
「認識啊,你還帶他跟我吃過飯。」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
「我要見他。」
17
見到季清的第一眼,我就呆住了。
原因無他,實在是他太像紀雲棠了,眉眼像,唇形像,尤其是那獨一無二的清冷氣質,像極了高中時期的他。
閨蜜說我拿紀雲棠的錢養他,幫他治好有心髒病的弟弟,給他在南郊買了房子,平時就在他那裡住,上班近。
她說季清今年剛剛大學畢業,top 大學的工科,和我在同一個公司上班。
是以見面之後,我第一句話就問他:「不想繼續讀研嗎?」
「不用了。」
他腼腆地笑笑:「讀研太忙了,不友善照顧您。」
我沉默地在他面前坐下。
閨蜜識趣地離開:「你們好好聊,聊完給我打電話。」
幾乎她一走,季清就露出委屈,很難過地問我:
「姐姐,你好久沒來找我了,是厭煩我了嗎?」
我看着他問:「你知道我已經結婚了吧。」
「嗯。」
「那你還和我混在一起?」
季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可您的丈夫對您不好,他出軌,冷暴力,您和他在一起,一點都不覺得開心,不是嗎?」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晌,伸手替他倒了杯茶:「說說我和你之間的故事吧,我想聽。」
季清大概以為我要重溫和他的相處,高興地笑起來,臉側有小小的梨渦。
他第一次遇見我,是在兩年前,top 大學的湖邊。
我坐在石頭上發呆,想着想着,突然抱住膝蓋哭了起來。
而他剛好為弟弟的醫藥費發愁,見我這樣,一時有種同道中人的感覺,就給我遞了張紙巾:
「姐姐一看到我就愣住了,顫抖地後退兩步,差點兒掉到了湖裡,還好被我拉住。
「後來我問你,你說我長得很好看,好看到把你驚到。」
他羞澀地低頭,露出小小的虎牙。
看來他沒有見過紀雲棠,也不知道自己和他長得很像。
我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他繼續說着:
「後來您替我交了弟弟的手術費,給我住的地方,我真的很感謝您。」
他認真地說:「我已經在打工掙錢了,手術費我以後會還給您。」
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和他之間是很純潔的資助關系。
我突然問他:
「我和你之間,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他愣了會,等反應過來,臉頰也有些泛紅:
「沒有。」
他輕聲說:「您說您還沒離婚,不能做什麼實質性的事情,對我不公平。」
他突然擡頭問我:
「上次離開的時候,您說有辦法逼您丈夫離婚了,現在結果怎麼樣呢?」
我卻沒有回答他,甚至連他的話都沒怎麼聽清。
因為隔着茶室的透明玻璃,我看到了靠在勞斯萊斯旁邊,身形挺直,指尖夾着煙,正盯着我看的,紀雲棠。
18
這幅被捉奸的場景着實讓我覺得難堪。
拎起包想走,走了兩步,又退回來跟他說:
「想讀書就接着讀吧,去國外也行,你還年輕,不急着賺錢。」
我從包裡拿出張紙遞給他:
「把你的電話寫上去,我後面會聯系你。」
他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乖巧地沒問什麼,認真寫上電話,說:「那我等您。」
我拎着包跑出去。
紀雲棠已經坐到駕駛座上了。
隔着前窗,陰冷地看着背對着他的季清。
又看着匆忙拉開車門在副駕駛上坐下的我,聲音狠戾:
「你說我就這麼撞過去,他會不會死?」
「發瘋别帶上我。」
我系上安全帶,很平靜地說:
「先走吧,找個地方吃午飯,我剛好有事情要問你。」
19
一上午接觸的資訊太雜太亂,我也沒什麼胃口,匆匆吃了兩口牛排就放下刀叉。
紀雲棠面前的餐食更是沒動過。
他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眼神像劍,冷飕飕看着我。
我随意地和他聊着:
「你知道季清?可他好像不認得你。」
紀雲棠嘲諷地笑了聲:
「我怎麼敢見他?
「當初你可威脅我,要是我敢在他面前出現,就抱着孩子從樓上跳下去……」
我喝水的動作頓住了。
又一次忍不住在心裡感慨我的牛逼。
我咳嗽了聲,問他:
「是以你到底做了什麼狼心狗肺的事,讓我這麼恨你。」
紀雲棠原本質問的眼神僵住了。
他低頭盯着盤子,語氣些許晦澀:
「我不知道。」
「啊?」
「我真的不知道。」
他說:「你生寶寶那會,公司忙着上市,我回家的時候你都睡着了,我隻能吻吻你的臉頰,再抱着你睡。
「我請了好多保姆,找了好多人照顧你和寶寶,你心情不好,我就想等我忙完再陪陪你……
「我以為我和你很好的,可後來有一天,你就哭着說要跟我離婚。
「你說你受夠我了,說我讨厭,甚至說你恨我……」
他捂住胸口,表情有些悲怆:
「笙笙,你知道嗎?你說要跟我離婚的那一刻,我真的感覺自己要死了。」
他指着自己的心髒:
「這裡,像被人生生挖出來一樣,很疼。」
我輕聲說:
「是以你就強迫了我?」
紀雲棠撇開眼,嗓音有些啞:
「你第一次提,我沒答應,問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帶你出去旅遊放松一下。
「後來你提第二次,第三次,說了好多次,問你為什麼你也不說,我就有點生氣,想離你近一點……對不起。」
他身上的淩厲氣焰不見了,轉而是委屈和難過。
垂着頭,像一隻垂頭喪氣的棕熊。
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家,好好的日子,突然就變得一塌糊塗,混亂得可怕。
我和紀雲棠婚後的生活,不同人眼裡,有不同的版本。
我爸媽現在花着紀雲棠的錢在外面旅遊,我問他們,他們說紀雲棠是好得不得了的女婿。
掙了大錢,給他們出錢買房子,每年春節都帶着我和寶寶和他們團聚,待他們像親生父母。
在閨蜜眼裡,紀雲棠是對我不夠好的渣男,和别的女人糾纏不清,哪怕再有錢也不能要。
在季清眼裡,紀雲棠是一個對我可有可無的符号,甚至他介入這段婚姻都沒有絲毫的道德壓力。
那原本的我呢?
我又是怎麼看待這段從校服到婚紗,又看似即将破裂的婚姻的?
我不知道。
紀雲棠好像也不知道。
他迷茫得想抓住我,整整三年,固執地不肯和我離婚。
他依舊在苦笑着:
「最初你說離婚,說你淨身出戶都可以,就是不想看見我。
「我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你那麼看重錢的一個人,卻為了離開我,連錢都不肯要。」
大抵是心死了極緻,一時矯情地沒想開。
我端起茶水喝了口,猜測道:
「現在呢?現在的離婚協定,我大概沒那麼蠢了吧?」
紀雲棠點了點頭,又想到什麼,表情變得嚴肅:
「不論你提什麼條件,我都不可能答應離婚,你死了這條心。」
我現在倒沒有離婚的打算:
「我問你一件事。」
我放下茶杯,很認真地問他:
「你到底有沒有出軌?」
20
紀雲棠呆住了,表情瞬間變得脆弱,籠罩上無數的悲傷。
他很難過地問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想我?我怎麼可能會做那樣的事,出軌……」
這兩個字在唇間研磨片刻,化作眼角的淚。
紀雲棠哭了,眼尾泛着淚花,哽咽着擦着眼淚,轉過腦袋不肯看我。
他像是受到了羞辱,啞着嗓音說:
「你不能這麼侮辱我,你不能這麼對我,明明我那麼喜歡你,除了你誰都沒有……」
我沉默地摁開手機,把閨蜜轉給我的,他和秘書那張鬧得滿城風雨的照片給他看。
——是一張他被秘書扶着,相伴走進酒店的照片。
據新聞說,那晚,他們誰都沒有從那個房間裡出來。
紀雲棠愣住了。
擰着眉頭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才稍微想起來什麼,表情一言難盡:
「是以你當初,就是因為這個和我鬧脾氣嗎?」
「你先說那晚你們幹了什麼?」
紀雲棠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他神情古怪地打了個電話。
打完後,也很難描述出來他的表情。
有點呆,有點輕松,有點難過,又有點惋惜……
他低聲喃喃:「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會錯過這麼多年嗎?」
21
半個小時之後,我才知道紀雲棠打電話是幹什麼。
那個秘書,準确來說也不算秘書,是他的一個男性朋友,很白,很瘦,穿了紅色的女裝。
他苦着臉跟我解釋,說紀雲棠正和我冷戰,心情不好,叫了他們出來喝酒。
玩大冒險,他輸了,穿了女裝,懶得換,直接把紀雲棠送回酒店,和他湊合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事情發酵起來,他不敢讓紀雲棠知道,躲着把詞條處理了,沒想到就那麼一小會就被我看見,還因為這個和紀雲棠要離婚……
他的冷汗幾乎要流下來了,差點兒給我跪下,帶着哭腔哀求我:
「嫂子,你可千萬别因這個誤會紀哥啊!他對你一片真心,你放過我吧,真的,我怕紀哥弄死我……」
「哦……」你們有錢人玩得真花。
我收回手機,歉意地對他笑笑:
「沒事,你回去吧,我繼續和他聊。」
他朋友忐忑地走了,還穿着紅裙高跟鞋,分外滑稽。
我腦袋放空地想了會。
紀雲棠也覺得荒唐:
「笙笙,你既然介意這個,都三年了,你為什麼不來問我?」
「我不知道。」
我聳了聳肩,對剛剛的事情下了結論:
「是以你沒出軌,這張照片是誤會,真的好荒唐。」
紀雲棠的表情也有些陰郁。
我慢慢說:「其實我倒是甯願你出軌。」
這樣我就能确信他是個渣男,進而毫無心理負擔地和他離婚。
可如今發現一切都是誤會。
紀雲棠是真的愛我,也是真的對我好,處處為我着想。
那我為什麼會過成閨蜜描述的慘狀?
中間肯定還發生了一些紀雲棠不知道,閨蜜不知道,甚至季清也不知道的事情。
隻有我知道,偏偏我失憶了。
真讓人頭疼。
我煩躁地摁了摁眉心。
22
我沉默地和紀雲棠回了家。
這段婚姻的來龍去脈一點點清晰,再看這棟華貴典雅的别墅,就不像一開始住進大房子那麼興奮了。
我莫名覺得壓抑,像這個房子,這段婚姻,都是困住我的囚籠。
我突然想起我給季清買的房子,頂樓,有一片巨大的露台,可以看到南郊郁郁蔥蔥的樹。
——開闊。
我腦海中突然蹿出這兩個字。
我不動聲色地由紀雲棠牽着往裡走。
諾諾已經被保姆接回來,正坐在地毯上拼着積木。
看到我,興奮地站起來喊「媽媽」。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想抱他,卻被紀雲棠攔住了。
他讓保姆把孩子抱下去。
「你幹什麼?」
我疑惑地問。
紀雲棠表情有些嚴肅,拉着我的手在沙發上坐下,很認真很懇切地問我:
「笙笙,你還想不想和我過下去?」
我有點意外:「你願意和我離婚了?」
紀雲棠突然閉了嘴。
薄唇抿得緊緊的,神色驟然兇狠。
我明白了。
他不是想開了要尊重我的意願離婚,而是想讓我真心實意地答應和他過下去,如果我不願意……大概結局不會很好。
我想起最開始紀雲棠放的狠話。
「弄死外面那個畜牲。」
明明我對他不算了解,可隐隐有個聲音告訴我,他就是能做出來這樣的事。
我沉默片刻,問他:
「既然原本就沒給我選擇,那你還問什麼?」
紀雲棠顫抖地捂住我的眼睛,很難過很絕望地問我:
「笙笙,我們到底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這句話你應該問失憶前的我。」
「我問過。」
他慘笑了下:「但你什麼都不說,隻是嘲諷地看着我,說我不配得到你的愛。」
他語氣很無奈,很難過,是真的對我沒有辦法了。
我也很奇怪。
又不是啞巴,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閨蜜問我為什麼,我不說。
紀雲棠問我為什麼,我也不說。
到底是多麼難以啟齒的事情,藏在我心底,一點點把我磨成一個歇斯底裡的怨婦。
我搖了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摸了摸紀雲棠的臉:
「大概是很嚴重很難過的事情吧,你也别想太多。
「至少我現在已經知道事情裡,沒有什麼不可原諒的東西。」
我攥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們應該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不是嗎?」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
「那你和季清斷幹淨。
「他……」
我摸了摸鼻子,有點理虧:
「你放心,我和他沒發生什麼實質性關系,我肯定會把他解決的……對不起。」
不管怎麼樣,終究是我先背叛了這段婚姻。
紀雲棠聽到這句「對不起」,眼睛沾了朦胧的水汽。
他趴在我懷裡,又一次哽咽了:
「笙笙,你知道麼,我等你回家,等了好多好多年。
「每次我給你發消息,問你回不回來,你高興就回我一個不字,不高興就理都不理我……
「我在沙發上等你到深夜,一想到你現在在和那個畜牲幹什麼事情,我就要瘋了。」
他眼角紅彤彤的,含着淚,又像個積怨已久的怨夫,咬着我脖子上的軟肉,酥酥麻麻的,還有點疼。
我的心髒有點軟,也生了幾分愧疚,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23
後面的日子平靜又和睦。
紀雲棠日日盯着我,下班超過一個小時還沒回家就給我打電話。
我不喜歡開車,他就給我買了車,配了司機,固執地要求我必須乘坐。
也是這時候我才知道,我的身邊,一直有他雇來的保镖,也是他監視我的眼睛。
季清去國外讀書了。
他的成績很好,很順利地申請了一位老教授做導師,給我寫的感謝信言辭誠懇,很認真地告訴我,以後一定會把所有錢都還給我。
我在看他的信,紀雲棠就很不屑地嗤笑了聲:
「你在他身上,花了大大小小有兩百萬,他什麼時候能還得起?」
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在這上面和他争執。
諾諾不是我懷着期待生下來的孩子,可失憶的我也感受不到當時被逼迫的絕望。
周末的時候、我和紀雲棠帶他去了遊樂園。
他太小了,隻能被我抱着玩旋轉木馬。
他坐在我懷裡,新奇地抓着旋轉木馬的杆子,興奮得蹦蹦跳跳。
我也看着他笑。
紀雲棠适時地拍了張照片。
看着我們,眼眶又微微濕潤了。
這大概是他盼了很多年的場景,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他愛的妻子和孩子。
晚上他摟着我,不住地親吻我的發絲和眉梢。
語氣裡滿是歡快:
「笙笙,我今天好高興。」
我轉過身子對着他,指尖戳了戳他的腹肌,埋怨地說:
「可我不高興。
「我們下次去遊樂園,不帶諾諾了,好不好?我想玩鬼屋,還想玩海盜船,結果帶着他什麼都玩不了。」
紀雲棠低低笑出來,胸腔跟着震動,伸手攬住我,語調溫柔:
「好,下一次,我們自己去,不帶他。」
看似幸福,可我們都清楚,不過是鏡花水月。
那顆隻有我知道的炸彈被埋在地底,不知道什麼時候踩到,就把眼前的幸福炸得煙消雲散。
我知道那一天終究會到來。
可卻想不到,會來得這麼快。
24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在公司忙着核對項目資料,突然走過來一個踩着高跟鞋的女人。
她微笑着和我問好:「笙笙,好久不見。」
我不認得她,尴尬地說:「你好。」
她也沒介意,徑直離開。
旁邊的姐姐戳了戳我,語氣有點羨慕:
「人家在國外總部待了四年,回國就是技術總監,總部把她往亞太地區管理的位子上培養的,可威風了!」
她又瞥了我一眼,突然歎氣:
「當年那個被推薦去總部曆練的人分明是你,你放棄了才輪到她,真可惜。」
我原本沒在意,順着她的話問了句:
「什麼時候啊,我怎麼不知道?」
「就你剛入職那一年啊,總部要新人,多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卻說你老公離不開人,主動放棄了。」
姐姐「啧啧」兩聲:
「為了男人放棄升職的機會,笙笙啊,現在後悔不?」
後悔。
這兩個字像打開了我什麼開關,腦袋突然疼得厲害,像針紮一樣,太陽穴一抽一抽地刺痛。
身體搖搖擺擺的,我暈倒了,腦袋撞到了辦公桌的角。
25
曾經婚後的一切,走馬觀花一般在腦海裡閃過。
剛結婚時的甜蜜,紀雲棠的忙碌,他媽媽的挑剔……
主管告訴我,總部很滿意我的履曆,想調我去德國,作為預備人才培養。
我信心滿滿地拒絕:
「我還是覺得家庭更加重要,我不忍心離開我老公,去那麼遠的地方。」
主管強調:「這個機會很難得,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有。」
我卻年少輕狂:「我還年輕,相信以後會有更多的機會。」
那時她眼底的惋惜,我沒有看懂。
于是一步錯,步步錯。
他媽媽被查出癌症晚期,撒潑打滾地要求我生下這個孩子,紀雲棠疲倦的眼底滿是青黑,像瀕臨崩潰的孩童:
「笙笙,我媽媽快要死了……」
語氣惶惶不安,卻堵住了我所有的拒絕和反駁。
我如他們所願,生下了那個孩子。
也徹底斷送了我在職場上的機會。
主管找我談話聊勸退的那天,話語裡的惋惜我聽得清楚。
她說:「笙笙,你 985 的大學,top 大學的碩士,一路辛辛苦苦讀下來,就是為了剛畢業給别人生孩子?
「女性在職場上本就不易,你這樣,怎麼對得起你自己?」
我怎麼對得起我自己?
這句話像砸暈了我,讓我昏昏沉沉,不知歲月西東。
大概是因為紀雲棠,勸退的事情不了了之。
可這樣,我也徹底成了一個依附于紀雲棠才能在公司待下去的關系戶,成了我曾經最讨厭的菟絲子。
我曾經渴望自立自強,渴望靠自己闖出一片天,又親手斷送了這個機會。
是以我恨紀雲棠,恨那個孩子,更恨當初毫不猶豫為他放棄前途的自己。
還有一點點的産後抑郁。
被放大的焦慮和不安籠罩着我,紀雲棠成了我全部的精神來源和希望,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壓彎我。
我開始神經質一樣監視他的四周,他身邊的每一個秘書,每一個合作夥伴。
像黑夜裡陰測測的眼睛,我徹底成了一個不講道理的潑婦——
直到那日,他身邊的一個秘書來拿檔案,面對我挑剔的眼神,不滿的嘟囔。
「就你這樣,哪裡配得上紀總?」
這句話敲暈了我。
我想起曾經我也是天之驕子,擁有誰都不敢輕視的履曆,拿了堪稱最好的 offer,和紀雲棠強強聯合。
而現在呢,我事業無望,身材走樣,皮膚蠟黃,甚至肚子上還有難看的妊娠紋……
神經質,深閨怨婦,有病,菟絲花,配不上他……樁樁件件,都壓得我喘不過氣。
那一天,我淚流滿面。
晚上,我跟紀雲棠提了離婚。
費勁地,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不想再和你一起生活。」
紀雲棠依舊很溫柔,好看的眼睛裡滿是柔情。
摟着我,很無奈地說:「是最近照顧寶寶太累了嗎?
「等我閑下來,帶你出去旅遊好不好?」
啪!
我扇了他一巴掌:
「我不喜歡他,紀雲棠。」
猙獰着告訴他:「你和他,都讓我覺得惡心——」
26
紀雲棠帶我去看了醫生,知道我有一點産後抑郁,聽了醫囑,把孩子和我分開,請了許多保姆照顧。
他也盡力抽出時間陪我,看着我健身,鍛煉,又在我減肥的時候心疼地給我夾肉:
「吃一點吧,你怎麼都好看。」
可那時候,我固執地把他當作推我入深淵的惡魔。
把他夾給我的菜扔掉,惡狠狠地讓他「滾」。
我花了大價錢去除肚子上難看的妊娠紋。
見效很慢,很醜。
每次看見了,我都躲起來哭,越哭精神越崩潰,甚至忍不住拿刀比畫,想挖掉那塊醜陋松散的肉——
被紀雲棠沖過來奪走了。
他小心翼翼抱着我,悲哀地哭:
「笙笙,你生病了。」
「是啊!」
我冷笑着告訴他:「你和那個畜牲都去死吧,我再也見不到你們,說不定就好了。」
「笙笙!」
紀雲棠捂住我的嘴,唇瓣痛苦顫抖着,想說什麼,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咒他,不可以……」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27
起初我還會為紀雲棠出軌難過。
盯着那張照片哭了兩晚,又覺得他不配。
徜徉在我和他談戀愛時的校園,站在湖畔,聽着水波蕩漾。
又想起當初,他眉眼溫柔的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輕聲說:
「笙笙,我這輩子,隻會有你一個。」
也是那晚,我遇見了季清。
他長得很像紀雲棠,那副彷徨無助的樣子,也很像紀雲棠媽媽生病時,他的脆弱。
我毫不猶豫地幫了他——用紀雲棠的錢。
紀雲棠知道,可他不敢管我。
隻能在漆黑的夜晚抱着我哭。
他問我:「笙笙,你找個和我那麼像的人,是想懲罰我嗎?
「你做到了,我現在好難過好痛苦,甯願你殺了我……别欺負我了,好不好,求你了。」
我和季清也沒做什麼。
紀雲棠不願意離婚,我和他之間終究有道德的牽扯。
我在公司也清閑,索性學着做飯,黑漆漆的一團擺在季清面前,他神色古怪了下,委婉地說:
「姐姐,有沒有人告訴過您,您不适合做飯。」
我的表情僵硬了。
有。
紀雲棠。
我就做過一次,他吃了一口,原本的笑意僵住,無奈告訴我:
「笙笙,以後我們家,由我來做飯好不好?」
……
大概是想到了他,那晚我回了家,紀雲棠正坐在沙發上,看着諾諾在地毯上爬。
他已經九個月了。
我盯着他看了會,慢慢說:「他長大了。
「小孩子總是長得快。」
紀雲棠讓保姆把他抱回去。
快步走過來,原本灰霾的眼睛裡染上幾分神采。
他想抱我,卻不敢,隻能攥緊袖口,輕聲說:
「笙笙,你回來了。
「回來給你送離婚協定。」
他和善的表情瞬間龜裂。
我帶着快意地欣賞了會,心下是詭異的滿足,忍不住趁熱打鐵:
「紀雲棠,你覺得這樣過下去有意思嗎?」
「是以你要和我離婚,和你的新男友在一起嗎?」
紀雲棠垂着眸子,嗓音很輕:
「你是不是特别喜歡這一款長相,就算再找,也要找和我長得像的。」
「不關你的——」
「笙笙。」
紀雲棠打斷我的話,語調莫名幾分陰鸷:
「你别逼我。
「我舍不得動你,也不想讓你難過……但你别逼我,我不會放過那個畜牲。
「我不是什麼善人,你知道的。」
資本家哪來的善人。
他的目光令我膽寒。
挺拔的身姿站在空空蕩蕩的别墅裡,看着我,像看一隻籠中的鳥。
别墅就是禁锢我的囚籠。
哪怕我和他起點相當,他在往上走,我在往下滑,一點點,淪落為他的掌中之物。
「你要是敢動季清,我就抱着你的孩子,從你的公司樓上跳下去……」
眼淚湧出來,悲悸難以控制地占據着我的内心。
我一遍又一遍推開紀雲棠靠過來的身體,不顧他越來越陰冷的眉眼,發狠地詛咒他:
「你為什麼不去死,紀雲棠,你個混蛋!你為什麼不去死啊!」
28
跟一個生病的人是講不了邏輯的。
等我心緒稍微正常一點,卻又覺得紀雲棠很沒勁。
離個婚拖拖拉拉的,像丢不掉的狗皮膏藥,不像個男人。
三年時間磨掉了我對他的愛,對自己的失望讓我愈加厭惡作為推手的他。
我讨厭他到了極緻。
我失憶的那個下午,剛好在公司裡聽到,當初替我去德國總部的人,即将回國擔任技術總監,不日将進入亞太地區管理層——
我悲悸難安,悔恨折磨着我,我看着自己那淩亂狹小的工位上,哭得不能自己。
大概大腦出于自我保護的機制,我忘掉了有關和紀雲棠重逢後的所有。
又在此刻想起來。
樁樁件件,所有的事情,都像那離譜又可笑的故事,偏偏卻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現實。
我坐在病床上,呆愣地看着急匆匆沖過來的紀雲棠。
29
他很熟練地摸了摸我的額頭,見我沒事,舒了口氣:
「怎麼突然暈倒了?要不要做一個身體檢查?」
「紀雲棠。」
我看着眼前西裝革履的他,眉目溫柔,卻依舊難掩淩厲的氣質。
那是商場上浸潤出來的殺伐決斷,是日複一日的磨砺中鍛煉出來的氣場。
我推開想抱我的他:「我都想起來了。」
他的身子僵硬了,又被漫天的悲傷籠罩住,抱着我的胳膊微微顫抖,眼睛霧蒙蒙的,說不出話。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作為一個正常人站在這裡,不得不承認我過去的行事難掩偏激。
紀雲棠的錯處沒那麼大。
我放棄工作是我自願,他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一回事。
他母親性情刁鑽,他費力去調節,卻終究難掩生離死别。
在他小心翼翼問我能不能生下孩子的晚上,我瞪着他,忍不住流下眼淚。
他也哭了,抱住我說:「笙笙,對不起,是我沒用,對不起……」
他反反複複地說着對不起,語氣一句比一句軟,哄得我飄飄然,不知西東。
——歸根結底,我走到如今這樣,錯處最大的,還是那顆總是心疼他的心。
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這句話總歸是沒什麼錯的。
「紀雲棠。」
我很認真的告訴他:「我們離婚吧。」
30
多年内耗下,我已經做不到喜歡他。
我可以嘗試和自己的失敗和解,前提是離開他這個參照物。
紀雲棠沒有驚訝,隻是在我身邊坐下,擡手摸了摸我的頭。
他問我:「笙笙,你真的決定放棄我了,對嗎?
「我……
「我當初犯了一個錯,你就直接給我判了死刑,申辯的機會都不給我,對嗎?
「你跟那個畜牲說,你還有婚姻,發生關系對他不公平,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麼抛棄我,對我是不是公平?」
他眼眶紅了。
他說:「我真的有很努力的,讓自己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我讓人去跟蹤他,學着他的穿搭,學着他的溫柔,甚至學着他撒嬌,想讓你多看看我,疼疼我。
「可你還是就這麼抛棄我了。」
紀雲棠拽住我的手腕,輕聲問我:
「笙笙,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難道要我去徹底整容成他的樣子,戴上變聲器學着他的嗓音說話,甚至砍掉一截骨頭像他那麼矮,你才能對我不那麼心狠?」
紀雲棠失控了。
他很認真,很執着地失控了。
他在向我要一個答案,一個我可以和他一起走下去的答案。
「紀雲棠……」
我突然哽咽了,伸手抱住他的脖頸,問出了那個他問了我好多遍的問題:
「我們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31
這婚是無論如何都離不成。
紀雲棠不同意,我爸媽也不同意,一點點苗頭提出來,就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閨蜜倒是贊同,但是建議讓我狠狠撈紀雲棠一筆,不能白瞎了自己的青春。
可真正讓我放棄和他離婚打算的,還是那個我曾經最厭惡的孩子。
他的生日,紀雲棠給他買了蛋糕。
他雙手合十,小小的身子坐在餐桌前,認真又虔誠地許願。
吃蛋糕的時候,紀雲棠幫他抹掉唇角的奶油,輕聲問:「諾諾許了什麼願?」
小孩子嗓音很輕地說:
「我希望爸爸、媽媽,還有諾諾永遠在一起。」
他沒有被我懷期待地帶到這個世界上,卻仍掩蓋不了天性裡對母親的愛與渴望。
數個清晨,我感受到他小小的指尖戳着我的手臂,欣喜地咧開唇角,又飛快地收回去。
他無辜到可憐。
我突然不想離婚了。
我快三十歲了,少女時期的悸動和愛慕,在這個年紀提有點可笑。
紀雲棠有錢,長得好看,保養得也好,和他在一起,至少物質上有着絕對的好處。
更何況,他那麼熱烈,甚至近乎于恐怖地愛着我。
我想起我和他的重逢。
電子資訊院樓門口,斜陽灑在他的衣襟上,我參加完複試,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剛好對上他琉璃一般的眼睛。
心刹那間變得滾燙。
我用三個月時間追到了一個男友。
自此得到了他無限的偏愛與執着,還有那麼多的錢……
其實算一算投入産出比,也挺值的,不是嗎?
32
人這輩子,最大的難題,就是與自己和解。
當我真正開始正視自己性格中軟弱的部分,才漸漸意識到。
我淪落到如今的境地,歸根結底,是因為我的情緒缺陷。
我太容易心軟,也太容易被在乎的人影響。
是以紀雲棠輕飄飄一句話就可以掀動我的情緒。
再加上産後抑郁,這種情緒被無限放大,自小天之驕子的自尊又不允許我向别人傾訴軟弱。
痛苦被藏在心底,逐漸把我折磨成一個歇斯底裡的瘋子。
我原本打算認命的。
如今不缺錢不缺時間,有了一個孩子也足夠,我大可以購物旅遊,盡情享樂。
可牽着諾諾逛街,看到市中心大屏上紀雲棠的海報,又莫名覺得不甘心。
我和他起點相同,憑什麼如今差那麼多?
我抱着諾諾回了家,看着他琉璃一般的眼睛,想起當初紀雲棠最吸引我的地方,也是這雙眼睛。
不過諾諾純粹天真,處處昭示着爛漫與單純。
當初的紀雲棠卻像狼一樣,眸子黑沉沉的,暗藏鋒芒。
我摸了摸諾諾的腦袋。
他很高興,笑着撲進我懷裡。
33
晚上,我告訴紀雲棠:「我想去讀博士。」
紀雲棠愣了下,明顯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讀博士。」
我眼神發亮,很興奮地告訴他:
「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導師肯定也會要我。」
「你……」
紀雲棠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半晌,無奈抿唇:
「倒也不是反對什麼,就是……算了,你想去就去吧。」
他原本還有些不高興,可看着我明顯亮起來的眼睛,也笑了,眼神逐漸漫上溫柔。
他吻了下我的臉頰:
「想做什麼就去做,老婆,我永遠支援你。」
我摸着他的精緻的眉眼,突然問他:
「那三年,是不是很難熬?」
紀雲棠臉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又無奈地摸了摸我的頭:
「還好,我知道你生病了,還是因為生諾諾而生病,我不怪你……隻是偶爾也會有點後悔。
「我當初不該讓你生——」
我捂住紀雲棠的嘴:「都過去了。
「諾諾很可愛,你把他養得很好,紀雲棠,我們以後,都不要再後悔有他。」
如果連他的親生父母都覺得他不該出生,他得有多可憐啊!
我不想讓我的孩子那麼可憐。
34
面試的時候,導師問我,為什麼要那麼年輕就生孩子。
我想了想,說:
「那時候年輕,傻,總覺得他沒我不行,不舍得讓他為難。」
導師笑了笑:「那你現在後悔嗎?」
「這種事情,怎麼談得上後悔還是不後悔。」
我輕聲說:
「我不想後悔已經選擇的路。」
我無法預料未來是怎麼樣的,隻能在當下作認為最正确的決定。
既然是那時的自己認為最正确的,那往後所有的疼,所有的苦,也隻能一一受了。
就當是為當初不成熟的自己買單。
35
跟着導師出席各大會議的時候,難免會撞上紀雲棠。
他是導師的得意門生,經常過來和導師打招呼,眼睛轉啊轉,逐漸轉到我身上。
我低着頭當沒看見。
我和他的關系,我沒有告訴師門裡其他師兄師姐。
大家都忙着實驗和工作,哪有那麼多時間關心别人的八卦?
直到八卦撞上來——
當紀雲棠握着話筒站在台上,眸光溫柔地盯着我的方向,緩緩說:
「此外,我很感謝我的太太。
「她身上總有一種讓我羨慕的精神力量,無數次提醒我,情況還不算糟,又無數次把我從坑底拉上來。
「即使我和她關系最差的那會,聽到我被陷害,她還是想方設法證明我的清白,然後嘲諷我『連這點手段都防不住,以後别混了』。」
全程一陣哄笑,紀雲棠也笑了,順勢提起正題:
「是以,這次新創立的品牌,我決定用我太太名字的諧音字命名。
「為『生生』,意為生生不息的太陽。」
周圍響起滔天的掌聲。
導師從第一排回身,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沉默地垂眸,臉頰有些發燙,眼眶卻忍不住濕潤了。
紀雲棠說的,應該是我生完諾諾,剛出月子,和他的關系已經很緊張。
那天晚上他沒回家,第二天,傳來他因稅務問題被帶走調查。
董事會一片震蕩。
我冒雨去了公司,和那群想趁亂撈一筆的董事大吵一架,命人核查稅務配合調查。
又找人查了那個舉報人,順帶揪出來他們公司一堆問題……
反正一頓兵荒馬亂。
等紀雲棠被保釋出來,事情已經基本解決了。
我靠在車上,抱着手臂嘲諷他:
「這種算計都能中招,以後别混了。」
他疲憊地對我笑笑,伸手想抱我,卻被我躲開。
「臭死了,回去洗澡。」
我嫌棄地上車。
這段記憶着實不是什麼好的。
那時我剛生完孩子,有點胖,有點黃,臉上長了痘痘。
加上不顧臉面地大吵大鬧,董事會的人都叫我母夜叉。
向來被别人攻擊指責的地方,如今被紀雲棠這麼輕飄飄地說出來,我才知道。
原來他真的從來沒有在意過我身體上的變化。
我的靈魂,我的意志,我的精神,遠比這個善變易老的皮囊要吸引他。
有一年情人節,他在賀卡上給我寫道:
【你很漂亮,可我更愛你熱烈和快樂,時時刻刻,都像一枚生生不息的太陽。】
淚水滾燙流出來。
我突然就很想抱抱他。
36
似乎從諾諾出生開始,我和紀雲棠就一直在吵架,冷戰,日複一日。
如果不是我此番失憶進而重溫那段歲月,我依舊會持續陷在恨他和自棄的怪圈。
四年太久,久到從小小的一團到張開會說話,背着小書包在路上走,大聲沖我喊着「媽媽」。
四年太久,久到紀雲棠心力交瘁,眼角有了細細的皺紋,總是微蹙的眉頭印上痕迹,沾染歲月風霜。
四年太久,久到我甚至都忘了,當年對他一見鐘情的感覺……
從前我看書,總是嘲諷癡男怨女陷于情愛不得脫。
如今真正置身其中,卻恍惚覺得,所有的失意與落寞,痛苦與折磨,其實也是一種體驗。
我出去了一趟,回來就給紀雲棠發了消息。
他匆匆過來,看見我手裡的一大捧玫瑰。
——像年少時我追他那樣。
他的眼眶濕潤了。
兜兜轉轉,我們把生活過成了一個圓,相遇時什麼樣,最後也就是什麼。
我走近他:
「其實這兩天,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我沒有遇見你,如果我嫁給别人,如今會過成什麼樣?
「可我發現我想象不出來。
「一想到床買多大, 什麼顔色的窗簾,想到那些茶米油鹽, 我就下意識想起你, 改不了。
「就連那些和你在一起的痛苦的記憶, 我也覺得是一種體驗,人不能總是無波無瀾地過,很沒趣,不是嗎?」
我把玫瑰花放到胸前, 很溫柔很期待地看着他:
「紀雲棠, 我們以後好好過, 行嗎?」
他已經激動地抱住我了。
身體顫抖着, 嗓音啞到不行:
「笙笙, 你知道的,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想也不要……你要是再提和我分開,我真的會瘋。」
我把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很抱歉地告訴他:
「對不起,我不會了。」
還有:「我也喜歡你。」
37
我博士畢業那天, 紀雲棠也來了,帶着已經上國小的諾諾。
他捐了一棟樓, 順便拉着我和諾諾,跟導師合了張影。
我倆重新牽着手漫步在校園裡,看着茕茕樹影, 忍不住低聲感慨。
「十年了, 紀雲棠。」
「是啊!」
他悠悠地說:「那年你從院樓裡跑出來, 眼神一直盯着我轉, 我就想, 你肯定要追我。
「結果, 你果然把我追到手了。」
我眨了眨眼, 突然想到什麼,問他:
「前兩天我翻通訊錄,發現高中的時候, 你在我的名字旁邊畫了個太陽。」
我晃了晃他的手:「是以你是高中就喜歡我了?」
「喜歡談不上。」
他輕聲說:「隻是你很特别, 總是有無限的精力和熱情, 好像怎麼都不會累。
「真的很像個小太陽。」
我撓了下他的掌心。
紀雲棠幫我買了冰糖草莓,裹着一層芝麻。
我嫌膩,隻吃了一口,剩下的全交給他。
他寵溺地笑笑, 繼續牽着我的手, 晃晃悠悠地, 走在熾熱的斜陽下。
半晌,告訴我:
「你知道嗎?當年在院樓下,我看到你的第一眼, 就覺得你會和我在一起。
「當年,我對你,其實也是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