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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鄉村振興從何做起 這部小說給出了答案——從張生全《道泉記》蘊藏的“道”“盜”相搏說起

鄉村振興從何做起

這部小說給出了答案

——從張生全《道泉記》蘊藏的“道”“盜”相搏說起

馮俊龍

張生全老師的新著《道泉記》,2024年4月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部虛構的長篇小說,卻真實再現了由基層幹部、宗族鄉紳、個人信仰掌控的中國鄉村,在權力和欲望擠壓下,人性的荒誕與真實;在堅守與退讓的掙紮中,現實的殘酷和悲憫;在等待和改變的流逝裡,道德的毀滅與希望。

《道泉記》描述的故事,初看詭詐荒誕,但實實在在是中國鄉村千篇一律的宗族争鬥複盤。一隅之地的鄉民,知彼勝過知己,在芝麻大的利益面前寸步不讓,卻要在風雨無情的大自然面前生死與共。鄉村社會生存條件的殘酷,加速人性善惡裂變。生活範圍的局限,促使欲望和權力更加瘋狂滋生。隻要得不到稱心如意的滿足,狹隘的自私自利,就會迅速演變成毫不留情的打擊報複。畫地為牢的宗族血脈,摻雜企圖立竿見影的想入非非。同宗同姓、同父同母的鄉親兄弟,時而同心同德,時而分崩離析。

【文學評論】鄉村振興從何做起 這部小說給出了答案——從張生全《道泉記》蘊藏的“道”“盜”相搏說起

小說中蜀山鄉道泉村二組,因為一眼泉水汩汩流淌,兩片坡地有肥有瘦,廉、志兩家祖祖輩輩鬥智鬥勇,你争我奪一直不曾停歇。土地瘠肥帶來的家庭貧富、官位高低帶來的地位尊卑,使廉、志兩家勢如水火,時光卻平靜如水。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也要輪流轉。村支書、村民小組長的“官位之争”,後來再增添種糧填肚子、挖礦掙票子的“路線之争”,廉志兩家無視道泉的仁慈悲憫,為“兩片肥田與一坡瘠土”機關算盡。廉家以一把廉刀的“把背口”命名的三兄弟性格各異,志家标志着人生體面的“榮華富貴”四個兒子各不相同,廉志兩家新一代在道泉村開始對壘。

廉家老大廉把詭計多端,騰挪輾轉,在和尚包開礦挖煤;志家老大志榮老實種田,希冀依靠勤勞樸實讓村人吃飽肚子。他們眼裡的鄉村振興,要麼是震動鄉村,出人頭地;要麼是讓鄉民吃飽肚子,皆大歡喜。所謂搞好鄉村建設,甚至在此基礎上更上層樓,讓鄉風更淳樸,讓鄉人更文明,他們自己都實在沒有搞懂。廉把開礦是攫取地下現成資源,志榮築坎保田是不想看天吃飯。他們都在為鄉民謀劃生計,也在祖宗遺留下來的榮辱是非中掙紮。時代賦予他們的命運、他們能夠擁有的思想,隻能在前輩延續下來的思維裡,延展映照着現實的未來。如此樸素,如此而也。

地下煤資源難得再生,但挖煤如掘金;取石堡坎一勞永逸,流汗辛勞成功卻遙遙無期。現實效益總會觸動人的神經,特别是飽經饑餓,忽然甩除種種束縛的人們,幾乎都被眼前利益吸引。廉把的煤礦風風火火,志榮的坡田冷冷清清,道泉之下的風景迥異也就情有可原。

生存是人在世間的根本,欲望是人在生存下去之後對生活的索求。人是有思想的動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念想。廉把想高人一等,精心算計;廉把的大弟廉背浸淫傳統經學,崇尚老莊;廉把的小弟廉口生來下賤,偷盜成性。與廉家兄弟相對應的志家,老大志榮憨厚樸實,老二志華忠心耿耿,老三志富蠻橫奸狡,老四志貴似憨似奸。他們鮮明的性格蘊藏着屬于自己的人生理想,也代表着社會不同階層。

一泓道泉水孕育了廉志兩家以及和他們居于一隅的箧、任等姓,道泉村人不同的欲望卻從未消停。在不同時期,他們的欲望也在不斷變換。吃不飽肚子的人去偷吃,吃飽了肚子的人去“偷人”。通過勞動得不到的利益就算計,通過算計得不到的利益就巧取豪奪,欲望把“道泉”變成“盜泉”,生死與共變成了你死我活,鄉村社會在“道”“盜”相搏中逐漸淪陷。這些濃縮的社會鏡像,在相同的文化土壤裡,因為受到不同的影響和對世界不同的了解認知,自然産生不同的個體。

人類誕生需要特定的環境,人類社會進步需要相應的土壤,這樣的“土壤”不同于種莊稼的土壤,它叫“文化土壤”,“長”得出人。生物意義上的人是從動物演變而來,文化意義上的人在社會、環境、意識共同作用下的文化土壤孕育。

道泉滋養道泉村人,道泉村人發枝散葉,開始難于溫飽,便滋生走捷徑的幻想。箧村哲得到莊道士的神鏡,道泉變成了盜泉,道泉村風氣為之一變,民風淳樸的道泉村偷盜成風,撬杆兒(小偷)遍地遊走。偷竊成為道泉村人的标簽。文學作品雖然玄幻魔怔,但作者邏輯嚴密,構思奇巧,再加生動幽默的語言、精當的用詞,豐滿的情節,迅速讓讀者毫不遲疑地選擇信服這是現實的翻版,“道泉”成為美好記憶,“盜泉”沉重地壓在每個人心上。

“道”“盜”相搏,不一而足;“道”“盜”強弱,依時順俗。男性社會裡的計謀、詭計、武力、劣惡,在女性那裡就轉換成為另外一種方式。張生全在《道泉記》裡刻畫的鮑苗、徐桃、楊柳、箧幺姑兒,都與風花雪月的故事勾連不斷。生存下去、生活得更好,依靠的是女性資本,脫離了道德限制。她們成為不幸的代名詞。不幸的她們或軟弱地自我決斷,或強硬地在塵世掙紮。

世人可以同情鮑苗,也可以原諒徐桃,對妖豔的箧幺姑兒,恨多于愛。這些女性的不幸不是性别強加給她們的悲哀,她們自己把對生活寄予期望的權利,轉嫁給性别。愚昧的鄉村限制了她們的思想,貧乏的見識賤賣了她們的尊嚴。

在作者隐晦含蓄的表達中,讀者沒有看見任何赤裸香豔的低級情色,但鮑苗用身體換取保管室裡的糧食、徐桃與做生産隊長的大伯子偷情生下小兒子廉口、箧幺姑兒以身體做本錢賺來“美好”生活,卻如山是泥石組成一樣清晰,更如山壓頂一樣令人肝膽欲裂。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啊,那是一個個如我們母親、姐妹一樣的女性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癱卧在床的楊柳,那一聲聲哀嚎,是愚昧,是悲哀,是無數鄉村女性對不公命運、對悲慘人生的憤怒呐喊。

道德禁锢不再有效,個人信仰同樣缺失,悲劇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自我覺醒的重要管道,便是讀書。這是掙脫野蠻愚昧、擺脫落後狹隘的重要途徑,也是“道”勝于“盜”的有效手段。

《道泉記》裡有兩個讀書人:廉背和志慧。廉背代表社會主流,志慧代表先進女流。無論時代怎樣變遷,曆史的車輪都會滾滾向前。女性的屈辱,重男輕女自然是不可忽視的曆史原因,知識的貧乏往往被人忽略。因為女性受教育的權利往往被忽略。志慧能夠在“榮華富貴”的同胞兄弟中茁壯成長起來,并且有别于他們;能夠被廉家“把背口”異姓男性視若姐妹;能夠被道泉村、蜀山鄉、東坡市仰視、贊揚、認可,是她有知識、有見地、能獨立。

有的悲劇是先天鑄就,有的悲劇是後天造成,消除悲劇不能等、不能拖,一拖一等,人生淪為傷春悲秋,甚至如鮑苗、徐桃、楊柳、箧幺姑兒那樣萬劫不複。志慧一生遭遇的挫折不可謂不大: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學被人頂替,忙忙碌碌籌辦的茶神節被人投毒,心心念念企盼的夫妻心腸歹毒……她都能一一化解,泰然處之。這就是知識的力量,是知識讓她掌握命運,而不是她被命運掌控。

其實,每個人、每個地方、每個時期,隻要有進步、有蛻變,都會有挫折、有沖突,甚至于有意想不到的艱險和阻礙,消解的唯一方法,隻有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志慧依靠讀書自立,廉背因為讀書明理。他們在時代變革的大潮中不但自我覺醒,而且開始改變文化土壤,促使“道”戰勝“盜”,讓“盜泉”重新變回“道泉”。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吸取不同的“營養”。廉背飽受頂替志慧上大學的磨折,四年檢討,終于從《莊子》中悟出人生至理,勇敢解脫思想包袱,再将對“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的領悟,廣播于道泉村;志慧一貫大度,也知道“竊鈎者誅,竊國者諸侯”的意思,但她立足鄉村,承包荒茶嶺,在志榮的農業、廉把的礦業之外,重新找到一條産業之路。智慧茶生活的不同茶室名,是她對不同人的人生、不同人生的不同階段的全面闡釋。

急功近利的廉把與色情人生的箧幺姑兒,歸宿何處已經不重要;醉心于農業的志榮,在盛夏時節出發去當春官,作者說“莊稼遲疑誤一季,人遲疑誤一生。一年太久,隻争朝夕”。志榮的人生理想,與莊稼、與土地、與鄉村深刻連接配接在一起;廉背、志慧開始新的事業,是在閉塞的道泉村,重新掀起鄉村振興新浪潮。新的起點,是從文化振興開始。

所謂的文化振興,不是簡單的根植農業、開發礦業,也不是高深的科技開發,而是從把“盜泉”變成“道泉”開始,把與偷盜密切相關的桤木樹連根刨出,摒棄過去的陋習,改變道泉村的意識形态、樹立正确的道德觀念。志慧、廉背是改變文化土壤、加速鄉村振興的帶頭人、實施者。

感謝作者在《後記》中寫出了他關于“偷盜”的困惑。這是給全書作了一個恰當而重要的注腳。“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是為今天鄉村振興奠定的最好基礎,也是給緻力于鄉村振興的所有人的一個提醒:“不知禮節”的“倉廪實”“不知榮辱”的“衣食足”,隻會生成廉把、箧幺姑兒這樣的暴發戶,最後不知歸途何處。

《道泉記》确實是一部值得廣泛推薦的長篇小說。它虛構的故事情節引人入勝,它的語言幽默風趣,它帶給讀者閱讀快感,它讓一個故事呈現一個地方的前世今生。但是,最重要的是它關于“道”“盜”相搏話題的縱橫捭阖,是今天應該“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還是“經濟搭台,文化唱戲”的深入思考。我們一定要記住:發展經濟的最終目的,是實作普羅大衆的豐衣足食,以及安康愉悅;而是否幸福,文化是個重要名額。

特别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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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文/圖:馮俊龍(文史學者,作家,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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