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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 |《美國麗人》:中年男人的生死愛欲

作者:看見的故事
電影 |《美國麗人》:中年男人的生死愛欲

我的名字叫萊斯特·伯納姆,我42歲了,在一年之内,我将死去。

這是電影《美國麗人》男主角出場時的第一句台詞。在這句話裡,充滿着一種無法捉摸、近乎虛無的滿不在乎。這個卑微、懦弱、猥瑣、平庸的中年男人,在職場和家庭裡是可有可無的,在一切人,——年輕的公司經理,莫名其妙的鄰居,粗暴的妻子乃至未成年的女兒——眼中,是可有可無的。對于世界來說,與其說他無足輕重,倒不如說他從不存在。當妻子與成功人士颠鸾倒鳳,而他隻能靠手淫和性幻想度日時,他無法承接同情,因為他不存在。在稱量羞辱與他的天平上,他無限地輕,因為他不存在。這樣的人,甚至連生活也無法羞辱他,因為他不存在。而他曾經在存在的邊緣徘徊,那就是當他愛上女兒的同學時,接下來他就被槍打死了。這是一個絕望的故事,其絕望程度與祥林嫂的故事相當。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伯納姆不能存在。

我想,應該找一個面目模糊的人來演這個角色。如果找不到,那就在演員頭上套上惡臭的肉色絲襪。但那似乎又過于荒誕了。不過這個問題似乎也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一個克爾凱郭爾式的問題:有辜,還是無辜?如果說祥林嫂是無辜的,那麼伯納姆呢?

假如問伯納姆,他是如何成為這個樣子的,那他一定覺得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嚴重的話甚至會額頭冒汗,手腳冰涼,像一隻被關進籠子的鳥一樣驚慌失措。但我懷疑愛過和沒有愛過的伯納姆會有不一樣的反應,這是愛過之後的,而在此之前,他很可能會用飄忽的語氣發出一串摩擦音。

在他灰暗的一生中,那次未遂的,被所有人詛咒的愛是一抹亮色。那抹亮色是如此璀璨,足以照亮他的生命。活過,愛過。活過隻是人生的一半,另一半則是愛過。

——假如你是我,你也一定無法忍受你自己。

——我早就對自己無法忍受了。

在婚姻中,女人通常被認為是作出犧牲和獻身的一方,就連女人自己也這樣認為,尤其是當她認為自己愛對方更多的時候。這是一種形式上的屈服。作為補償,一種控制欲在她内心生長起來,在較低的層次上表現在試圖對對方經濟、行為的掌控,如果在這方面有着最基本的信任,那麼便會走向較高的層次,即對對方未來的控制,要求對方按照自己的預想,成為自己要求的樣子。與此相應,評判權自然不在話下。一張控制—評判之網形成了。于是,形式上的屈服換取了實質上的屈服,不過是反向的。

最初的控制帶着愛的甜蜜,而屈服被認為是愛的象征。此時男人成為反抗的一方。婚姻的刻度,便取決于反抗的方法和強度。而詭異之處在于,所有的事情都會轉向其反面。當最初的階段過去,随着時間的流逝,對反抗的放棄與對家庭責任的放棄之間越來越難以辨識,最終,他不得不部分地放棄自我,以便維持和平的幻覺。然而女人卻清醒了,出于天性中對時間的敏感,她在等待中首先失去了耐心,進而感到被欺騙了。為此她常常是忿怒的,對他說最難聽的話,拿優秀的男人來貶低他,并貶低與他有關的一切。

此時女人面臨的其實是一個困境:假如她說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婚姻便不值得繼續下去;如果是假的,那就意味着她在濫用評判權,而這對男人來說是不公平的。

許多年過去了,他們終于陷入了完全無法溝通的狀态,因為每一件事都以另一件事為前提,而沒有人在所有的事上都是正确的。不管多麼完美的婚姻,即使那婚姻曾經受到所有人的祝福,這種運動卻一直存在。

然而,伯納姆是無辜的嗎?不是。

他從一開始就是虛僞的。他試圖坦率,然而失敗了。他是一個病人,而他隐瞞了這一點。他的病在于恐懼:對所有人的恐懼。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恐懼,但是人們可以從他的行為中分辨出恐懼。在妻子和女兒面前,他是唯唯諾諾的,他知道女兒瞧不起他,在背後用最難聽的話罵他,詛咒他。在比他年輕的上司面前,他用裝作若無其事,用滿不在乎掩飾自己的恐懼。

每個人身上都有某種不可摧毀的成分,——哪怕時間和死亡也不可以摧毀。哪怕被燒成灰,那恐懼仍然還在,就像一塊堅冰。

由于恐懼,他一直停留在原地,任憑生活載着他浮沉。但是凱羅琳,他的妻子,卻累了,厭倦了。對她來說,出軌并不是對伯納姆的報複,因為後者不值得報複,是以不必有任何歉疚。甚至伯納姆對此也隻能表示同意。

也許在内心裡,伯納姆對自己有着另一種期待,一種建立在自我認知基礎上的期待。無論這種期待與現實之間有着多麼巨大的偏差,無論前者在後者的擠壓下變得多麼的小,然而隻要沒有消失,那麼總有一天人們可能會聽到他對自己說:“我不想欺騙自己了。那樣很無恥。我已經很無恥了,但不能更無恥。”然後他将作為不存在死去。那是最好的結局。因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我需要一個能夠做我榜樣的父親,而不是一個每次我從學校帶女朋友回家就能看見他穿着短褲的騷男孩。好像那樣他就會有什麼機會似的,真可憐,真該有人使他一死百了、擺脫痛苦。

安吉拉的詛咒中透出某種溫情,那種溫情必定曾經存在,此後卻不可挽回地消失了。雖然對于這種消失,劇中沒有人可以拍着胸脯說自己是無辜的,就像當初沒有人有權力拿石頭去打一個妓女。但是這至少暗示,故事也許可以有另一種結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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