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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啊,誰的臉都不給——《美國麗人》

作者:竹竹小妞兒

道德審判的基礎是極為抽象的道德公理:出軌是不對的,婚外情是不倫的。但這些判斷完全抽離了人的情感。沒人關心大叔為什麼會愛上蘿莉,大家隻看到結果。當事人經曆的溫柔情感,在别人眼中不過是龌龊苟合。生活充滿細節,但社會的運作隻關注規則。影視劇和文學作品最偉大的地方就在于,它把細節展示給人看。

是以如果在看一部作品之前就抱持着極強的道德定見,在看的過程中仍然時而用定見衡量人物和故事,看完之後還沒有任何一點改變。那麼隻能要麼是故事太失敗,沒法讓人入戲,要麼是觀衆太失敗,不肯體會超越抽象的真實,隻一味揮舞定見,因固執而無法體會更細膩複雜的情感。

死氣沉沉的中年男子遇到蓬勃鮮妍的女孩兒,生命覺醒,心徹底從家裡飛走。經曆一番折騰之後,念起舊好決定回歸家庭,家人欣然接納,一家人過上了幸福的正常的生活,這是國内近些年來日益泛濫的“浪子回頭”故事。而《美國麗人》的故事到“決定回歸家庭”之後,走向急轉。中年男子眼含溫情摩挲着一家三口的相片,身後卻伸出一隻手槍,“嘭”的一聲,一切歸零。

盡管女孩不是合适的情欲對象、男孩讓他放松的手段是賣毒品給他,但這樣的經曆無法簡單用道德或不道德來衡量,lester隻是一個人,困在每一個人類都可能遇到的、生命的停滞點,然後他遇到其他人,他們為他帶來虛幻的活力——情欲、毒品都是緻幻劑,青春一旦逝去就永遠逝去,隻能在幻覺中重生。

身陷命運的困境,抓住虛幻的稻草,以為自己正一點點靠近幸福……但頓悟是沒有用的,生命的危機隻能用死亡來結束。被殺卻不是死在自己傷害過的人槍下,所有最合理的因沒有導緻果,發射出子彈的是最無厘頭的一個誤會。

張悅然曾經請止庵來人大對談,一起聊《色戒》,當時止庵說,張愛玲的小說凝結着一種強烈的悲劇感——當主人公開始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她的境遇便開始變壞。王佳芝半醒半懵被“破瓜”,送去給易先生身邊做卧底,如果她一直不動情不動念地做個聽話的人,可能最終一切都能順風順水完成。可是她動了念,偏偏在刺殺計劃臨行前給易先生通了信。她發現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她想救他,想掌握自己的生活,卻最終被易先生下令和革命者一同處死。

終于發現了生命中值得珍視的東西,消失已經的溫情在内心複蘇,眼含熱淚嘴角帶着微笑準備誠實面對自己和生活,生活卻戛然而止。

而按下終止鍵的,可能是茫茫宇宙中任何一隻無幹的手。

生活啊,誰的臉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