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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作者:上觀新聞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在工作室裡,85歲的作曲家陳鋼唱起這兩句。秦觀《鵲橋仙》的名句,曾被父親陳歌辛用錫劇寫過。父親去世後,母親常常唱起。

去年,陳鋼的交響詩曲《情殇——霓裳骊歌楊貴妃》在“上海之春”首演,前奏和尾聲,皆是這兩句詞,由昆曲演員沈昳麗唱起。“楊貴妃的故事不是‘長恨歌’,是‘長愛歌’。不要哭哭啼啼,我想表現的是愛情不死。”陳鋼說。

很多人沒想到,在陳鋼和何占豪共同譜寫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誕生60周年之際,這位耄耋老人還能捧出新作,給觀衆驚喜。今年恰逢陳鋼從教60周年,陳鋼交響作品音樂會《奉獻》将于10月18日晚在上音歌劇院上演,《梁祝》和《情殇》将同台演出。

陳鋼說:“《梁祝》的精神是破繭成蝶,60年後要用新作品去回應。我很高興《情殇》沒有重複《梁祝》,《情殇》對得起《梁祝》。”

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薛穎佳演繹鋼琴協奏曲《梁祝》被訪者供圖

昆曲跨界交響樂,寫出不一樣的楊貴妃

陳鋼的工作室藏在上海音樂學院校園裡。繞過幾幢不起眼的矮屋,爬上狹窄的木質樓梯,擡頭是遍布的藤蔓,低頭是水缸裡的兩尾金魚。推門進去,陳鋼正跟學生們交流。房間雖小,全按作曲家的想法裝修:挑高的屋頂、古樸的壁爐、滿牆的書和唱片。

最吸睛的是房間大膽的配色:牆面是黃色的,拼接瓷磚是粉色的,窗簾是彩色條紋。“我喜歡撞色。”陳鋼說,“一撞就有火花,就吸引人。”陳鋼坐在椅子上,穿着紅色格子襯衫,發型一絲不苟。

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陳鋼工作室一角 吳桐 攝

兩年前,在他的“歲月芳華”專場音樂會上,他穿一身“愛馬仕橙”上台。“誰說作曲家就要邋裡邋遢,把自己搞得像飽經風霜的樣子,我就是喜歡年輕時尚。”

《情殇》的總譜剛出版,設計被陳鋼“槍斃”過好幾稿。去掉了繁瑣的圖案,隻用綠底金字,簡單的色彩碰撞。“金色很适合楊貴妃。至于這綠色,象征着愛情的長青。”

在音樂上,《情殇》也是一種碰撞——昆曲遇見交響樂。十年前,陳鋼就想過以楊貴妃為主題寫一幕清唱劇。靈感來自意大利作曲家梅諾蒂的《電話》,女主角在舞台上以打電話的形式回顧往事。“原來一個人也可以演歌劇。我腦海裡浮現出楊貴妃臨死之前,在馬嵬坡回憶自己一生的場景。”

想法有了好幾年,始終沒落筆,直到和昆曲演員沈昳麗先後合作了“戲曲風三重奏”《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驚夢》《三輪車上的小姐》,《情殇》的眉目也漸漸清晰起來。昆曲精緻、入味,交響樂宏大、有表現力,他要讓昆曲跨界交響樂,譜寫出一個中西結合、古今交融的楊貴妃。

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去年,陳鋼交響詩曲《情殇——霓裳骊歌楊貴妃》世界首演 蔣迪雯 攝

回想起來,早在牛棚歲月裡,陳鋼心中就種下了昆曲的種子。那時候,他曾偷偷去探望昆曲表演藝術家俞振飛,在他黑乎乎的屋子裡一架鋼琴上彈奏出自己唯一熟知的昆曲曲牌【皂羅袍】。“我說,俞伯伯,昆曲那麼美,總有一天我會把昆曲和交響樂結合起來。”

《情殇》除了前奏和尾聲,分三部分,分别是舞宴、驚變、埋玉。舞宴是雲想衣裳花想容,兩情相悅;驚變是風波陡起,陳鋼用了許多現代作曲技法,表現戰場,表現貴妃内心驚慌、無奈、痛苦;埋玉最為揪心,陳鋼用了昆曲曲牌【集賢賓】的調子,是悲涼的低音、死前的獨白。

在《情殇》裡,沈昳麗舍去漂亮戲裝、優美的身段,化身一件“樂器”,隻用音樂來傳遞情緒。楊貴妃與唐明皇訣别,樂隊走向高潮,她一句念白“陛下、陛下、三郎”痛徹心扉。結尾,打擊樂手用盡全身力氣向大鑼上一捶,讓觀衆如夢初醒。

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去年,陳鋼交響詩曲《情殇-霓裳骊歌楊貴妃》世界首演 蔣迪雯 攝

音樂裡沒有情,終将被人工智能替代

寫過祝英台、王昭君、楊貴妃,有人問陳鋼:怎麼總寫古代女性?

陳鋼引用作曲家瓦格納的話說:女性是人生中的音樂。女性集愛與美于一體,是藝術永恒的話題。“梁祝是青春懵懂的純情,王昭君是深情,楊貴妃是悲憫之情,她們表現出不同層次的愛與美。”

他回憶起自己寫《梁祝》的時候,隻有24歲,戀愛經驗空白。“祝英台就是我的戀愛,想象中的戀愛。”

《王昭君》1986年由日本小提琴家西崎崇子在上海首演,被譽為《梁祝》姊妹篇,這次音樂會将由小提琴演奏家黃蒙拉演出。陳鋼心目中的王昭君,更加深刻,傳遞出一種經過了人生坎坷的大愛。

而《情殇》,寫的不僅僅是楊貴妃的愛恨情仇,陳鋼希望它能超越楊貴妃,傳遞對人類的悲憫之情,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的感受。

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陳鋼拿着《情殇》總譜 顧凱 攝

一個“情”字,貫穿了陳鋼創作生涯的始終。“創作離不開情,無情不成樂,無情不成文。”上世紀80年代初在美國,他曾被邀請聆聽一場當代作品音樂會。他贊揚音樂會豐富了音響的調色闆,卻質疑作曲家被技巧牽着鼻子走,聽不到内心的聲音。“馬克思讓我們警惕‘人的異化’,對于作曲家而言,就是不要被技巧所控制,要表達真情實感,接受觀衆的回報。”

如今,人工智能越來越發達,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内寫出各種曲風的音樂。“音樂家要怎樣才能不被人工智能搶走飯碗?大概最後還是要靠貝多芬所謂‘由心到心’。”陳鋼說。他非常推崇傅雷寫給兒子傅聰的話:“第一做人,第二做藝術家,第三做音樂家,最後才是鋼琴家”。他說,一個作曲家的一生,無非是“認識你自己、發現你自己、表現你自己”。

他回想起那些偉大的經典的作品,那些時常讓他震動的作品,無不充滿“内心的聲音”。文革中喪失尊嚴與人格之時,他關緊房門聽的一曲馬勒《第四交響曲》救了他。“它的慢樂章聽了一遍又一遍,在其中得到了安慰,從生活的泥沼中将自己拔了起來。這就是音樂與人生的關系。”

85歲作曲家陳鋼:穿愛馬仕橙、玩跨界、寫完《梁祝》60年後寫《情殇》

黃蒙拉演繹小提琴協奏曲《王昭君》被訪者供圖

85歲的陳鋼還在寫。疫情中,他為黃蒙拉和他的弦樂四重奏創作了一系列作品,他期待這些作品上演,接受觀衆檢驗,接受時間檢驗。

“評判作品唯一的标準就是時間,希望我的作品活得比我長。”

欄目主編:施晨露 文字編輯:施晨露

來源:作者:吳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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