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长篇小说连载(16)《把铁门打开之•太阳搁浅》(作者刘灵)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大轰炸和暗杀使父亲变成了惊弓之鸟。丰富知识带给他的是灾难。左倾思想让他在国民党的监狱里遍尝烙铁、辣子水和老虎凳滋味。后来派性斗争再次撕开他身上那些疤痕……妈妈愤怒了,高低跟他离婚。

“离就离。”

“早点划清界限才好。”

“离吧!这样才大家清静。”

爸爸从疏散下放那地方回城后,又去求妈妈……她转身逃走,拼命奔跑。唐小妮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朝什么方向逃离?

“我这是准备去哪里?”她问。

她穿过许多条自己叫不地名,陌生的大街小巷,朝河那边跑。她从小就熟悉那条看着不怎么湍急,其实水下汹涌澎湃大河。妈妈一口气冲到桥上,大家顿时都能想得起那个腥红色的软装香烟盒。她把一条腿慢腾腾搭上桥护栏,双手抓住翻过去,就这样扑了出去。唐小妮他爸跌跌撞撞冲向护栏,伸手没抓住。周围的行人纷纷嚷嚷拥挤而至,她爸耳朵里钻进一只黄蜂,嗡嗡叫。妈妈尸体在下游两公里打捞上来。

他背靠大桥护拦,坐湿漉漉水泥地。唐小妮的父亲后来由居委会和派出所送去精神病医院住院治疗。唐小妮站在妈妈跳河的地方,每次站四五个小时。她挺过了那段日子。天黑了,华灯初上,她凝望河面。

远处那片小树林光斑跳跃。神秘莫测。

街灯灰蒙蒙,绘出紫红色图案。

“你现在,条件已经够好了。”

“而我不一样,刚丢上一份工作。”

“你只看了到表面现象。”唐小妮说。

朱云问她,自己可不可以抽烟。

她点点头。于是,唐小妮看到烟雾缭绕。

“那小团火焰更有意思。”她说。

现在,朱云正在到处找工作。有时候,他一个月也找不到活干,连吃饭都成问题。

“你何苦,为啥不回去见你父亲呢?”

“就想独立生活,试试自己能力。”

“凭你爸的关系找工作并不难。”

“没那样想,我对你讲的全是真话。”

朱云曾呆过的诡异地方,他在地远天偏劳改单位长大。他经历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人与人相处,关系非常奇怪,他想法太简单,说不清楚。朱云知道有一方太卑贱。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朱云差不多就是小王子,他早迟会继承那份权力。但他感觉到恶心,所以逃出来了。“你明白我说逃出来这种意思吗?”他问老板娘。“必须得适应,习惯远离天经地义那样的生活。”

她说:“在黑暗里眼睛能够慢慢习惯。”

“不要轻易相信温情脉脉。”朱云回答。

他尽可能让自己变得冷血,并不是真因为胆子小。更没有假装清高。害怕被怀疑。

“我不愿意依靠父亲的关系。”他说。

“难道,你在那种地方,就没有一个朋友吗?”饭店老板娘问他。“比如女孩?”

“从前有过,年龄比我爸大。男的。”

“男的?”她特别惊讶。

“杀人犯。”朱云说,“就快满刑。但是有一天他突然疯了,发狂,想掐死我。”

第四章

那家伙终于对少年朱云出手,直接想把他掐死。朱云显得非常痛苦。不是可以讲道理的,这是两个天然对立的阶级。事实上他俩之间不可能正常交往。交朋友本身就是错误。朱云没恨他,却恨自己太天真。

“现实社会根本就不允许。”

更早的时候,朱云倒是很想跟他交朋友。尽管双方再努力,无论如何,他们俩始终就是做不到,心没办法挨近。杀人犯感到压抑和恐惧。朱云感觉自己周围太冷漠。

“那种泛漠你懂吗?”他问老板娘。

周围明明有许多人,但这些幽灵与你毫无关系。对方分明看到你,故意视而不见。

“干脆在家老实呆着。”

“想当然,是会有一个安乐窝。”

朱云猛地一阵咳嗽,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就去追捕队。小车差点把那犟种接走,他告诉我,不稀罕这样安排。“白桦,你以为我不需要吗?”他说,“只是我不想成为行尸走肉。”他就留在那个小饭店打工。

“聊天归聊天,別真动气。”

“很多人误会了,以为他们比较弱势。”

这种身份,实际上在不断发生变化。朱云有个邻居哥哥,1978年参加高考,他考上医学院。他事实上是个沉默寡言的兄长。

“从不喜欢跟大队任何人来往。”

说句实话,哪可能存在那么大气性呢?朱云跟他是同年同一天离开那座老监狱的。

他在小饭店打杂,手不停对老板娘说。

“你就这样从父亲家逃跑了。”她笑道。

邻居哥哥去省城读书,朱云是想逃离,还准备自食其力。所以他一直悄悄跟踪医学院学生。朱云坐会儿,歇口气,抽支烟。

对朱云来说邻居家哥哥非常神秘,背着大家行动诡异。整个少年时代,他都想破解这个秘底,他对我说,就像突然间打开一扇门,或推开窗子,看见的风景和幻想中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朱云小心翼翼跟在邻居哥哥身后,走到他的学校。走到学校门口他突然站路边,转身招手,直接叫朱云过去。然后,邻居家哥哥压低嗓门对他说:“你是不是还打算跟我进去报到?准备留下来一块儿住两天。”朱云害羞得脸颊红齐了耳根。他表情宭迫,脖颈有一根筋跳得像有只蛾子会从血管钻出来,扑棱棱飞走。朱云狼狈不堪,胆怯,又突然怪难为情地凝望着邻居家哥哥、大学生布满血丝的半边白眼仁。他眼珠子的颜色比平时看到的大多数时候浅了很多,但眼睫毛依然又浓又硬。邻居哥哥眼珠子带着点儿绿色,跟劳改单位他们小时候树上猫头鹰的眼睛有些像。于是,朱云想起当地传说中会放蛊那种鬼婆。她尖脑袋,脸颊瘦不拉几,尖下巴,鹰钩鼻,长得跟我的同案谢正雄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当然鬼婆大多数不男不女。当时朱云拼命冲邻居家哥哥摇头,希望别声张。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从那种地方跑出来。其实,我们俩想法是差不多的,都巴不得逃离越远越好。否则,会憋得慌,长年累月透不过气。朱云,”邻居家哥哥说,“以后如果你想来尽管大方来。”说完他凄然一笑。

我在四合院,怎么会听得毛孔都张开,汗水顺着两边太阳穴流淌。脖颈那根粗筋继续跳得厉害,我预感到会有啥大事发生。

朱云接二连三口吐烟雾,稍微缓和口气继续说:“后来我没有再去找过邻居哥哥。特别奇怪,他答应了我去,我反而害怕见到邻居家哥哥,他跟我本就不是一边的,他父母是在那地方坐牢,犯什么案我不清楚。他们刑满释放后按政策强制留场。”

在这之前邻居哥哥从来没跟朱云讲过话。

当时在修水渠工地上休息,有个同学问:

“后来,他是不是死了?”

水渠工地上,因海拔地势太高,早春的太阳乍暖还寒。朱云不停眨了眨眼睛,脸颊右边有许多小米粒儿疙瘩。他萎靡不振地呆几分钟。我距离朱云丈把远,站在一棵巨大金弹子树旁边,窥看他。我倒抽了口冷气。(他怎么把我的同案谢正雄生拉硬拽跟他邻居家哥哥绑在一块儿)他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同学回答,“谢猴子死了。”

“什么狗屁逻辑。”

“而且,我看你点都不惊讶。”

“我猜到的,这种故事都是这样收场。”

朱云甚至养成一种变态习惯,平时只要得空,他就到法院门口去看张贴的布告。他从来不知道疲倦,鬼使神差,仿佛,朱云就是被什么人施了魔法。“我确实有不好的预感。”大概,他在内心深处从不停歇地念叨一句咒语。终于有一天,朱云在中级法院判决的布告栏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于是大大松了口气。仿佛他就是一直在期待这个结局,朱云有可能早就猜到他只能是这种结果。多半好几年前,朱云就已经把邻居哥哥看透了。在这个残酷游戏当中,他俩是知音。朱云并且知道终其一生他与邻居哥哥都不可能真正坐一起喝杯酒。死刑,立即执行!他本来很想去送别的,但是朱云始终找不到那个刑场。

“他一直干的是惊天大案。”

朱云说,邻居哥哥把女孩骗到学校附近,就在他租的农家小屋,对其实施麻醉,然后再进行活体解剖。他连续杀害五个人,他把碎尸抛在距离平房不远一个弃弃了多年竖井煤洞里。“那两间小屋人迹罕至,加上房东并不住那里。他把现场清理、打扫得很干净,没引起附近居民怀疑。”朱云说,“隔半年房东才去收一次房租。”

朱云还没把碎尸案来龙去脉全部说清楚,我们旁边休息,或坐或站的同学已经毛骨悚然。第二个装腔作势抬石头来坐的小伙子“哦哟”大叫一声,石头脱手,把他小腿穷骨头砸烂了。邻居哥哥的房东特别机敏,感觉到他家附近隐约有一股比较浓烈的血腥味,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绿头苍蝇乱飞,有时候会撞上额头和脸颊。于是她联想起多年前的经验,就打电话报了警。案子很快侦破。邻居家的哥哥被抓坦白了。

“后来他的结局尽人皆知。”

他被判死刑,当年就押去刑场枪毙了。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