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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张荣庆先生(吴震启、杨明臣、苗培红等)

作者:书法集

张荣庆,1938年出生,河北安国人。2024年3月1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6岁。生前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中国书协研究部副主任、主任,第三、四届理事,学术委员会秘书长,教育委员会委员;系中国美术馆专家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客座教授等。供职中国书协期间,组织策划了二至五届“全国书学讨论会”“95国际书法史学术研讨会”等重大书法学术活动。长期致力于古代书史、书论研究,兼及书法评论等,勤于著述,有文集《退楼丛稿》行世。本期刊出张荣庆先生生前故交好友、学生后辈的怀念诗、文、联句,缅怀先生。

——编 者

纪念张荣庆先生(吴震启、杨明臣、苗培红等)

送别张荣庆先生

■吴震启

书协供职伴长虹,冀北之行君子风。

展览齐开楼上下,休闲共退宅西东。

石门一会情难老,新冠三年面未逢。

时逢九紫文交运,驾鹤西归路可通?

悼恩师张公荣庆先生

■王学岭

春湍寒夕照,白发早三千。

每为文章好,多将唱诵宣。

教书曾寄鹤,究竟却成缘。

幻若如师在,悲兮痛泪涟。

沉痛悼念吾师张荣庆先生

■张旭光

一笔清风隔江增雅韵,

五经疏雨润物起高怀。

缅怀书法大家张荣庆先生

■李远东

松筠劲节思无穷,桃李浓阴学者风。

驿路天长飞驷马,音书月冷断孤鸿。

微茫若在水云外,萧散疑从深隐中。

文藻一生真简淡,风标八帙妙神通。

张荣庆先生驾鹤西去,敬悼

■叶鹏飞

仰看燕山思不穷,游天一鹤驾长风。

溪流遥响云峰屐,翰羽高翔砚海鸿。

时展清姿明月下,常遗逸韵碧霄中。

忽思三十年间事,展读瑶笺信又通。

悼张公荣庆夫子

■林 峰

十载书绅随紫陌,一朝驾鹤杳青冥。

襟怀犹忆亲函丈,涕泪空悲罢执经。

心近菩提应得佛,道通天地惜精灵。

文房独幸沾遗泽,长作吾家座右铭。

瘦硬通神退楼翁

——荣庆先生逝世百日祭

■杨明臣

转瞬间,荣庆先生已离开我们三个多月了,在中国传统祭祀活动中,“百日”是个重要的祭日。送别先生的那天早晨,北京的早春寒风料峭,从全国各地赶来吊唁的书界同道早早地聚集在八宝山南侧的小灵堂前,等着最后送别先生。当我随着吊唁的队伍来到先生灵寑旁,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先生的遗容,是那样的恬静、慈祥、清癯、和蔼,与先生数十年的过往骤然浮现在脑海中,眼泪顺着面颊向下淌。走出灵堂,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好友有来和先生的其他几位学生上前安慰我,才慢慢止住了眼泪和哭声。回家途中,老伴问我,你见到先生忍不住大哭,当时想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想,就是忍不住,是内心真情牵动的,此后再没有这样一位长者带着我们谈论书法、游艺书法了,岂不痛哉!

先生去世以后,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先生的音容笑貌,时不时地把先生的作品集拿出来翻看临写,不断回忆与先生的过往,越来越觉得像先生这样对书法有高深造诣、既执著又纯粹的老书家太珍贵了,我们今天怀念他,明天怀念他,永远怀念他,都是为了学习和继承他的人格精神、艺术思想和精湛技艺。

先生有高士之气,君子之风。先生的斋号曰“退楼”,退者,有退让、退隐、不与人争、不慕荣利、淡泊自守之义也。先生与人交往,无论是社会贤达还是后学孺子,总是那样从容不迫,不屈不仰,不激不厉,慢条斯理。在他眼中,只要是嗜书好书者,相识即是缘,相交即是友,从不依附权势,不攀援富贵,不高谈阔论,不轻贱后学。对自己,他从不以大家自居,认为在入古之旅中一直是个小学生,“写到五十岁,才摸到一点门道”。与先生相识二十多年来,不论他住在复兴路、宋家庄、昌平、房山,余每造访,先生总是笑容可掬地坐在对面,递上一支香烟,沏上一壶新茶,然后缓缓交谈,谈论的话题始终围绕书法,从不涉及社会敏感问题,不议论是非,不道人短。到了饭点,先生或是领着下馆子,或是亲自下厨做上一碗热腾腾的葱花肉丝面。到过先生那里的书友,不少人都吃过这种面,面条的鲜香和情义的浓郁都在里面了,那种长者之风,亲近之感,令人终生难忘。先生性格沉静恬淡,敏于思而讷于言,正应了曾文正公那句“群居守口,独居守心”的箴言。小范围交谈时,他一向低频率、慢节奏地与人对话,人多的时候,他多是平静地倾听,很少大声发言,不打断别人,不抢人话头,不驳斥不同观点,对七嘴八舌的争论,他有时哈哈一笑,以示包容。这种修为,看似平淡无奇,却非一朝一夕所能养成,若无饱读诗书的底蕴,没有对人生世事的洞悉,断不能做到,真乃“观其为人不随时俗,与之共事大有古风”。

魏晋以降,以“二王”为代表的书法审美样式和技术体系成为书法的正脉,书法成为历代文人共同的精神园地,在兰亭精神的影响下,书法得到不断的丰富和发展。何为兰亭精神?虽未见官方正解,但不少学者著述多有阐释,概括起来,就是承继前贤、遵循法度、精益求精的治学治艺精神;入古不泥、博采众长、融会变通的开拓精神;应时所需、服务社会、守正创新的时代精神。

先生一生坚守书法正脉,是兰亭精神的忠诚践行者、弘道者。先生事书独钟“二王”,写字、著述、课徒以及参与和组织书法活动,都在躬身践行兰亭精神。他对书法的专注、纯粹超出常人,他的朋友圈,除了爱好书法的人,几无庞杂;他思考的问题,涉及书法的方方面面,但与书法无关的事,他似乎不大关心,有时近乎迟钝;他好藏书读书,藏书数以万计,读书手不释卷,这些书都直接间接地与书法有关;他读书勤于动笔,每有会意,辄作批注或记在卡片上,读书笔记和卡片成箱成捆,直到晚年,他的案头经常放着一本墨迹大字本《兰亭序》,旦夕揣摩其中的笔法奥秘,做成图解,我几次拜访,他都谈及对兰亭笔法的新发现。

先生善于教授书法在京城乃至全国是出了名的。他教学很少长篇大论地去讲空洞的理论,而是因人施教,对症下药。对初学者,他会帮你选择取径取法的方向,使之步入正途,少走弯路;对学书有年遇到瓶颈期的,会指导你调整;对试图参赛参展的投稿作品,会从章法、技法各方面为你支招。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是“抠饬”“调整”“宽绰”,其实是指导作者如何精益求精,如何求新求变,如何轻松自然地去书写。2003年全军举办书法创作班时,聘请先生当导师住在班上一周时间,他每天在班上转悠,观察每个人的创作状态,最后两天逐个提出调整意见,在先生的悉心指导下,这期班上的学员,绝大多数入选了全国第八届书法篆刻展。

先生乐于为后学搭建学习交流、共同进步的平台,时常把几个志同道合的书友叫到一起,讨论书法,观摩作品,互道学书得失,举一反三,各受裨益。他发起组织的“上巳雅集”持续了十年,起初是小范围的座谈、写字、看作品,后来规模越来越大,特别是“渤海雅集”“惠尔雅集”“曲阳雅集”,受邀参与者达数百人。他以自己的书学修养和人格魅力把这么多有影响有造诣的人召集在一起,既要找赞助,又要召集人,还要作主旨发言,组织作品展示、现场笔会、研讨会等,学生、家人全都上阵帮忙,但主角戏还得先生来唱,这对一个古稀老人而言,是多么不容易!这项活动十年坚持下来,参与者诸多受益,称道至今。这项活动与“兰亭雅集”,虽时移世异,然有异曲同工之效,对当代书法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直到八十高龄之后,先生的目力、精力、体力有所不支,这项活动才告终止。

先生的书艺金声玉润,瘦硬通神,匠心独运,格高迈伦。先生的作品,宏观看去,古风扑面,古意盎然,但又看不出像哪一家哪一派,完全是师古无痕,熔众家于一炉的崭新面貌。他常说“古而新”,无古意则无新意。微观看去,其点画用笔、字形字势、章法布局都有独立、独到之美。线条柔韧飘逸,筋骨充盈,钢丝般富有弹性、韧性和张力,折不断,扭不乱,真正体现了“锥画沙”“印印泥”“折钗股”这种用笔的至高境界。结字别具匠心,先生是学建筑出身,他对结字的研究犹如对待建筑物一样严谨认真,既讲究结实稳定,又讲究美观别致。一幅作品中,字形有的宽博、高耸,有的敦实、纵逸,甚至有的呈梯形、三角形,放在一起又浑然天成,妙趣横生,仿佛一片错落有致的古代民居,又宛如一片欧洲乡间别墅群,令人久看不厌。先生作书历来重章法,不论高屏巨制,还是尺牍小品,不论洋洋万千言,还是少字数,绝不简单码字,而是因文定式,精心营造,尽可能地增强艺术感染力。先生有一本小型作品集,只有二十几幅作品,有的用残纸、包装纸书写,小的作品只有几行字,但章法形式件件不同,妙不可言。

先生的书艺,为当代书坛提供了一种新颖的、独特的书法审美样式,这是一种创造,是一种既不同于古人又不类于时人的独立风格,是一杆高标,是为我们后学留下的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以身示范,卓然大家

——缅怀恩师张荣庆先生

■苗培红

张荣庆先生2024年3月溘然离世,我不禁悲痛万分。随即写下一副挽联:“守正出新,修身唯实书艺传千古;助人立范,授业以诚精神存万年。”藉以表达自己的悼念之情。几个月来,缅怀之情一直萦绕在我心中,不能自已。

我与张先生有三十多年的交谊。我俩初次相识是在中国书协培训中心首届学员培训班上。是时,他任中国书协研究部主任。此后,我们接触交往颇为频繁。由于我过去在部队里长期担任师职领导,所以,他对我一直以“苗师长”相称,并谦虚地说我们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尽管我没曾向他施礼正式拜师,但他却是我十分尊敬的学书路上的引路人。

先生做事不喜张扬,一向低调,为人谦和,说话语速不快,有点慢条斯理,不屑激昂慷慨陈词,且土话常挂在嘴边。尤其是看我们作业时,发现写得急躁、用笔不细,他便说“再抠饬细一点”“不急,沉住气”“笔笔到位写扎实”。虽然是土话、家常话,却也是大实话,说出了学书之诀窍,道出了运笔之精要。先生几十年来,乐于助人,诲人不倦,桃李满天,其中的我受益匪浅。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一、多看多写,打牢基础

先生原本是学建筑学的,深知基础扎实之重要。学书亦复如此,只有基础打牢了,才会有更好的发展。先生强调多看,就是多读帖。看帖,要弄清这个帖产生于什么年代,谁写的,什么内容,它的用笔、结字特点是什么,从帖中显示出什么意象、神韵。先生的教诲使我印象深刻,豁然开朗。经过多年的读写,我在写《圣教序》方面有了一些心得,因而撰写出《〈圣教序〉的临摹和创作》一书,并在书画频道“名家临碑帖”栏目进行了教学。前几年,我总结读帖的体会,突出强调读帖是学习书法的第一步,并撰写了《读帖之我见》的文章在《书法报》上刊出。这些均得益于先生的教诲。

先生说多写,就是多临帖。坚持日课,要把多看的成果转化为书写的能力。我自幼酷爱写字,沾沾自喜感到写得还不错。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胡涂乱抹得多,没有下功夫临好一部帖。先生看到我的状况,他说学书法一是写碑,二是学帖。碑也是从帖而来的,以后就专心写帖,学二王吧!从此,我专心临习王羲之《兰亭序》《圣教序》等名帖。坚持不懈,砚耕不辍。学书有了长足进步,取得了一定成果。这些无不倾注先生的教化之功。

二、以古为师,继承经典

先生崇尚经典,以古为师。他曾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主题就是“入古之旅”。所以,学经典、取古法是他的学书之道。在这一点上对我也产生了很大影响。他常说,取古法,就是多看多写多想,要琢磨,用孙过庭的话说就是“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过去我临帖在这点有所忽视,只注意外形像,不注意细微之处,更没有体味它的神韵,所以写得总是不尽如人意。在先生的指导下,才使自己感悟到临帖的真谛。

曾经有一段时间,在书法界有人认为二王过时了,主张求新求变。先生劝导我,二王是中国书法史上的高峰,今人是难以逾越的。我们不要随波逐流,不必跟风追风,不必哗众取宠,一定要坚守二王不变。先生的话使我疑虑顿消,更加坚守传统,崇尚经典,一路走过来,受到普遍赞誉。

先生常说“学习书法要入古不泥古”,他强调,学古人要写出新意,做到入古为新,达到入古出新之目的。怎么做到这一点?他告诫我们,在学书中要学会变通,正如孙过庭所说的“通会”。我理解,学习书法要学会以古为师,而又不刻板泥古,不思变通,只有融会贯通,达到“通会”,才能进入学书的自由阶段。上升到这一高级阶段,也就达到了至高的艺术境界。先生在变通上给我们作出了榜样。先生的大字瘦劲挺拔,开合疏朗,结构严谨,书写流畅;小字更有特点,结体宽绰,稳重遒劲,用笔点画扎实,轻重有度,使转自然,变化中不失法度,古朴典雅,清新柔美,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三、多读书,提高字外功

先生是众所周知的北京“藏书状元”。他购书不惜钱,爱书如命,读书如痴。他说,我年轻时读懂了《聊斋志异》,我的文言文才算过关。他经常对我们说,要多读书提高学养,增加文化底蕴。技法过关只能算个写字匠,没有文化支撑称不上书法家。实践证明,学习书法技法过关是比较容易的,若要更上层楼,如果不提高文化素养举步维艰。

遵从先生的教导,二十多年来,我阅读了大量国学经典,学后深感开卷有益,对提高书法字外之功起到了事半功倍效果。

先生在当代书法界德高望重,培植人才,著书立论,硕果累累。他于二十年前曾连续十年组织举办“上巳雅集”,与大家交流书艺,交谈学书体会,劳心费神,任劳任怨,把京津冀三地书法活动搞得风生水起,蓬勃兴旺,进一步推动了中国书法事业的繁荣发展。实在是功不可没!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张荣庆先生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最后,我以近日创作的《缅怀张荣庆先生》一诗作结:

逍遥仙界乐无穷,云鹤遊天御碧空。

楮纸龙蛇腾踔屐,擘窠铁画展旌红。

艺名远在同侪上,馨德铭留史册中。

承教学书三十载,春晖沐浴寸心通。

纪念张荣庆先生(吴震启、杨明臣、苗培红等)

张荣庆 行书即心是佛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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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荣庆 行书《心经》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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