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田進 一隻南美洲亞馬遜熱帶雨林的蝴蝶微微振翅，兩周後可能會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引起一場龍卷風。而在貿易領域，當上半年全球各地的“蝴蝶”同時振翅，身處全球貨物貿易第一大國的外貿商們也感受到了不一樣的“震動”。
從業近20年，身處義烏的服裝行業貿易商陳倩從未經曆過如此充滿不确定性的上半年。在前五個月裡，該公司的出口貨物量同比下降了至少50%。由于這些不确定性因素，部分海外公司客戶即便已經支付了定金且貨物已生産完畢，仍選擇以損失定金為代價，撕毀合同。
以往，當某個區域短期内出現沖突或匯率起伏時，陳倩和同行們都會主動調整市場重心。但今年她的感受是，中東地區的政治沖突、非洲多國匯率的劇烈起伏、南美多國的動亂以及海運費的快速上漲等因素疊加，導緻企業面臨産品需求的全面緊縮。
近一個月，經合組織、國際貨币基金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在預測全球貿易時都将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地區沖突和經濟不确定性列為全球貿易面臨的主要風險，并警告稱，目前各國政府應該将重點放在國家安全、自力更生和支援國内企業上。
面向歐美市場的傳統貿易商們也在感慨外貿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今年上半年，從事高端衛浴産品出口的廣東渼潔集團總裁羅小華奔走在歐美和澳洲市場，少部分客戶給他的回報是“需求量能與去年持平就很不錯”，大部分則都調低了今年的預期需求量。
一些出口型工業城市已傳遞出信号——今年一季度，佛山出口同比下降40.4%，其中家具及其零件、陶瓷産品、服裝以及燈具、照明裝置及其零件四大行業的出口均同比下滑超50%；前四月東莞出口同比下降3.7%，其中4月單月出口同比下降8.9%。
新興市場的諸多不确定性
去年10月至今，短短半年時間，陳倩就經曆了從商品“爆單”到需求量急速下滑的市場波動。
最近幾個月，陳倩和同行們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客戶在已經支付定金并且貨物生産完成之際，就因運費飙升、運輸周期延長或所在國市場突發變化等原因，選擇毀約。客戶損失了定金，而貿易商則不得不面臨貨物囤積的困境。目前，陳倩的工廠内囤積了價值幾百萬元的貨物。
随着同類事件的多次發生，包括陳倩在内不得不面對一些“海外客戶不敢輕易下訂單、外貿商們不敢輕易接訂單”的局面。她說，今年前兩月訂單量相比去年勉強持平，但3月至5月訂單量下滑嚴重，上遊位于佛山的制造業工廠也回報，近幾個月的産能情況很不樂觀。
因公司産品的40%依賴出口，廣西新桂輪橡膠有限公司外貿經理王婷婷也感慨“看不懂今年的市場走勢”——一方面，很多海外新興市場的客戶向她回報當地需求不景氣，消費者手裡沒錢，是以市場沒能實作預想中的恢複；另一方面，海運費上漲、輪胎産品在多國面臨反傾銷反補貼調查，以及部分區域匯率快速起伏等不确定事件也在半年内密集發生。
她說：“以前做外貿還能大緻預測近半年的市場走勢，但現在短時間内就可能出現各種狀況，難以預測。現在不是公司主動挑選出口市場，而是得看哪些市場還能做出口。”
出口競争也日益加劇。在出口中高端輪胎産品的過程中，王婷婷的公司今年就遭遇了國内一些生産廠家持續壓價的情況，最終導緻國内出口輪胎産品的價格螺旋式下降。為了應對這一局面，企業目前隻能更多地利用廣西的地理位置優勢，進一步拓展東南亞市場。
即使需求萎縮、“内卷”加劇以及海運費上漲，外貿公司産能的運轉與出口也不能輕易停下來。
王婷婷表示：“市場行情短期内不好，按理應該放緩生産節奏。但廠房要交租金，工廠也不能輕易給勞工放假，再加上原材料的資金庫存壓力，種種壓力都在倒逼企業要保證一定的産銷量。”
除此之外，今年以來，輪胎原材料成本上漲也給輪胎制造企業帶來了新問題。王婷婷說，在成本上升過程中，企業很難通過生産率的增長或技術突破來應對，是以企業現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同時盡量與老客戶保持友好關系。
歐美客戶深受通脹影響
在上半年走訪歐美以及澳洲市場的過程中，羅小華最直覺的感受是，普通消費者受通貨膨脹影響，購買力明顯下滑，這導緻市場“蛋糕”相比去年縮小了很多。供貨商為了不失去原有的市場佔有率，在價格上“内卷”嚴重。
2019年以前，羅小華選擇舍棄中低端、走高端化的發展路線，為此投資了近3億元開建新的衛浴産品研發生産項目，同時又購買了一家電鍍工廠以提升衛浴産品的工藝制造水準，目前公司産品已實作完全自主加工。
他說：“近幾年，許多佛山、東莞的衛浴産品制造企業紛紛選擇走高端化路線，主要是為了穩定訂單量，選擇迎合歐美客戶對高品質的需求。相比之下，東南亞和中東市場的訂單需求相對就沒那麼優質了。”
2022年至2023年，羅小華的公司憑借新增産能獲得了歐美多家大型家裝建材超市的新訂單，工廠幾乎一直處于滿負荷生産狀态。
但今年訂單量也開始下滑。走訪中，羅小華了解到，因為持續的通貨膨脹，歐美的中産階級在購房、租房以及裝修房子的各項成本增加了不少，預算緊張了，高端衛浴産品需求也就出現了下滑。
羅小華表示：“目前看來，隻有等到通貨膨脹降低到一定程度，高端衛浴産品需求才會逐漸上升，但目前還看不到這樣的轉折點何時到來。這些因素不是我們貿易商所能決定的，隻能蟄伏着等待市場需求重新開機。”
羅小華很懷念五六年前外貿企業的“黃金時代”。他說，2019年之前，根本就不會預想到會有如此多的不确定性事件，那時同行們對外貿都充滿期待，企業有預期就敢去投資擴産，海外訂單也基本不用發愁。
即使當下充滿不确定性，陳倩依舊沒有“躺平”。她說：“雖然同行們在感慨傳統産品貿易的‘黃金時代’已過，但外貿人依舊在積極地抓住一切潛在的機遇，沒有訂單時忙着開發新訂單，有訂單時就忙着完成訂單，這就是外貿人的宿命，永遠不能停歇。”
（應采訪人要求，文中陳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