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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作者:柠檬17Clannad
在mono看过一句话,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任何时代任何国度欠缺的永远不会是可复制的混凝土新建筑,而是承载历史与文明的见证者。

记得小时候问过母亲,为什么老家上面的雕刻缺了一大块,是旧了不牢固掉了吗?母亲说,大概是小偷惦记着。以前当是玩笑,等到大了,见到的学到的多了,才发现母亲没有骗我,而且偷雕的盗贼可聪明着呢。潮汕现在大多数地方基本见不到省博那种独特秀丽细腻的浮雕、灰雕或嵌瓷了,连赫赫有名的四点金下山虎未来都可能变成了稀物。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为什么不重建一块呢?”以前一直好奇的问题,似乎也找到答案了,不是不,是不能。

短片《一指城》就是以“改革开放后我国全面加快城市化进程”的大背景为前提,呈现了现代化“新旧建筑”“新旧文明”的冲突。作品以一个老人为代表对“只顾经济发展的城市文明”发起了挑战,最终以失败告终,由此希望这种处境能够引发现代人对“如何处理古建筑如何保留文明精神”的思索,是不是先辈们留下的东西已经过时了?是不是一个国际化的城市只能看到同质的混凝土建筑?是不是一个发展的时代都应该以经济为第一效益?

这是一部仅有九分钟的短片,影片的构造元素非常简单,老人、新建筑、佛像与摆摊贩子,很多人认为“佛像”代表的只是一座城市或一个被遗弃的老人的信仰。其实不然,还有信仰所折射出来的旧时文明与历史进程。

《尚书》里面提到了中国古建筑的三个主特征--正德、利用、厚生,这就说明老祖宗也认为房子应该以“可居住可生活”为前提,但不能忽视了“正德”。正德是子民对国主提出的要求,希望一国之君能够以身作则,遵从“菲食卑宫”的淳朴民风,追求“灵山不在高、灵水不在深”的精神理念,这就打破了我们现代对古帝皇“奢华浪费、大兴土木”的固定印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大多数仅存的私家园林或氏族建筑尽管气派十足富丽堂皇,但内部居住空间的大小与平民无异,其实主要还是圣人和儒家的规训。

中国的古建筑不单单只强调它的实用价值,还有它每个时代独特的历史与文化底蕴,如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从西亚北亚进入中原,国内出现了大量的佛像(宗教建筑),然而在“三武一宗灭佛运动”后,这些集聚文化经济特色的古建筑也遭到了摧毁,靠近中原地区的石窟寺基本难以幸免,而我们现在能够获取到的如藻井、窗花、门扉、神龛、浮雕等小细节,完全是因为远离中原的西部地区依旧留着当代的文化建筑,这才使得中国的历史文明得以重现。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影片所出现的“佛像”就是这种悲剧的缩影,佛像不单单是一座城一个人的信仰,它也是还原历史的重要材料之一,它不仅是精神上的寄托,也是文明城市历史的载体。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国,不同纬度不同经度不同时代都有自己的结晶与造就,如果每次“经济改革”必将丢弃一部分,那么未来剩下的只是古国的空壳。

《一指城》里所呈现的“痛”与“失”远比过去沉重得多,因为战争天灾从来都不是我们有权利选择的,但在文明时代里,取与舍更多取决于人。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陈开庆教授曾经说过,每个城市都应该有它独特的气质,因为它需要的是主人不是客人。就像我们现在说到北京就想到了老舍作品中的小巷儿,说到闽南就想到了《大鱼海棠》里面的客家围屋,说到广州就一定离不开岭南建筑。

不过,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岭南建筑”,比如陈家祠、 西关骑楼、氏族宅第、广府祠堂,它们都不能算是原滋原味的古建筑,跟乐山大佛一样在多处修缮中失去它的“古意”与“个性”,古建变得有点滑稽。建筑就是城市灵魂的一魄,怕的不是出格,而是无异。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在城市建设里面,“保留”和“修缮”成了维护古建的两大难题。

中国古代建筑史所提到的“三屋城墙”“四阿重屋”“偃师商城”“铜雀三台”“秦咸阳宫”等都是学者们根据考古挖掘出来的文物和留存的文史典籍利用高科技精密计算推测出来的“模拟图”,可以说秦汉之前的建筑史基本都是理论史,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觉得读先秦建筑就像在读古典文学。像《营造法式》里提到的模型,如抬梁式、塔刹、藻井、榫卯等手艺在当代基本都断层了,而能够反映时代艺术和造就的代表建筑也在城建中走远了。

有时候,并不是一句“等我先发展好再回来”就可以选择的。可怕的不是选择,是没得选择,这也是影片传递出来的老人对现代城市发展的焦虑与担忧。

古建的保留是指对主体及周围环境的合理规划,而修缮是在保留的基础上进一步做好统筹。

其实准确来说这句话是有误的,因为任何时代的建筑都摆脱不了民族性和区域性,所谓的区域性指的就是地理环境。如秦朝的咸阳宫是按当代冬至的星座图以气为对称轴做出的“宫殿群”,西汉长安建起了陵邑,唐代又是借鉴前人的建筑思维和美学的基础上,融合了“大国”的气质建起了长安城,这对于国土边界有限且多灾的岛国而言,复制变得困难重重且不实用。

另一个原因是气候,如《吕氏春秋》所说的--夫宫室之制本以“便生”,就是说建筑在保留表现情怀和礼制的基础上,依旧是以“适形适居”为主,像广西傣族部分地区以干栏式建筑为主,是受到了(亚)季风气候的影响,必须重点放在“防腐防潮”上,这就说明建筑不可能是完全主观的成果,那么日本对唐建筑的复制还原程度就有待考究了,我们直接在日本建筑里找唐代建筑这个行为就变得很匪夷所思。

中国的古建筑经常出现了“墙倒柱不倒”的现象如雷峰塔,事实上得益于中国独有的斗栱结构(现在就算老房子也很难见到)。正因为古建的破坏和消失,人们的猜想和理论无法得到证实,以至于现在关于“榫卯”到“斗栱”的演变都只是一套很难证实的推理。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在我过往生活的区域里还是有古建的影子,但仅仅只是影子,气质和风格完全是粗糙的复制或无异的修缮。像揭阳学宫最突兀的应该是与现代建筑色彩无异的红色横梁,还有位于潮州市湘桥区的许驸马府。

除此之外像广州佛山一些岭南建筑的景点,虽然风格相似,但在细节和颜色的处理上差距也不小。如永庆坊附近的粤剧博物馆、番禺的余荫山房、佛山禅城水上关帝庙等地区建筑的修缮都不考虑“文化”和“时代”的特性,使得屋檐顶上的灰雕、陶雕反倒拖累了建筑的气质。

所以,对于现代人而言,除了保留,修缮也成为难题之一。没有古建的保留,修缮也无从下手,所以“保留”是短片提到的重中之重,也是老人为什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被高楼石头子砸头)留在旧遗址的原因。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随着城市现代化的快速发展、人口密度的增长,人地的问题变得越发尖锐,完全保留古建就似猴子捞月一样做不到,但对于那些能够代表民族部落文化和工艺的古建,我们应该持有敬仰与尊重的自觉。

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指出,使一个城市永恒的是文化地基。在城市建设同质越发严重的时代,城市旧建筑变得弥足珍贵,正如熊浩学长所说的,未来我们要克服的不单单是人地的问题,还有城市灵魂和底蕴的问题。

城市住久了人,也应该有人情味。一座能用钱把众人吸引过来的城市,留住的必将只是有野心的租客。对某一时期的城市而言,它或许需要大量的人力资金来增加它的活力,从一个发展的角度来看,一座城市要永存靠的还是它的文化底蕴(即城市精神)。《一指城》并没有支持大家对城市化发展的不理智抵制,而是通过强调“地基不稳的一指城市”和“古建地基的文明城市”的差别,指出现代城市建设的困境。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影片之所以以老人为主体,是想表达两个方面的遗忘,一个是现代人对弱势群体如老人的遗忘,一个是对群体力量的遗忘。记得郭老师在谈社会学的时候说过,必须借助社会力量且具有普遍性的现象就是社会问题。很显然,古建的维护不单单该是老人的义务也是大家的问题,因为即使个体(老人)再努力,依旧阻止不了这种“快餐式的摧毁”。

涂尔干认为社会观念是由多个个体聚集而成的思想,所以即使微不足道也请发声力行,让这簇微弱的光芒吸引它的共鸣者。只有让现象被看到被关注,它才能够借助集体的力量,化不可能为可能,这也是每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应该保有的民族义务和城市认同感。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我之前一直觉得人是很难在异乡找到归属感和人情味的,但从大学来到广州后见到了很多岭南派的建筑及革命遗址,渐渐地意识到广州是一座独特有文化底蕴的城市,这种韵味导致它不会扰乱行人的情绪,相反它有一种母性的光辉吸引着很多人奔向这座城市。

正如陈开庆教授所说的,在岭南的历史里特别是中国近代史,岭南建筑是与太平天国、鸦片战争、辛亥革命、广州起义等革命运动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一定历史时期的岭南文化是打上了革命的烙印、中国的记号,所以它很难不让人喜欢。

20世纪思想改革对理性主义提出了批判,很大原因在于有学者认为犹太人大屠杀就是过度理性化的结果,那么《一指城》何尝又不是一场建筑的大屠杀,从人口的增长率和土地利用率来看,保留古建都不算是一个理智的行为,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前提是留住了土地留住了养料。

《一指城》所阐述的“一指”不单单是指城市建设中只顾经济发展的极端行为,还阐明了高楼大厦能够展现的只是文明的一指,不值一提。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当一个个坚守的先辈们扛不住退场了,年轻人又没有对根基的执着,未来还有多少人可能会记得城市曾经的灵魂,想过把它找回来呢?

我特别喜欢“他乡找故乡”​这句话,但未来它可能变成一种空想,故乡是混凝土的高楼大厦,他乡也如此,那么“找”还有意义吗?
《一指城》:优秀的城市不是住进了人,而是守住了它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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