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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作者:古籍

明朝嘉靖、万历年间,古代书画作品大量出现在江南地区太湖一隅,鉴藏家群体和书画掮客们频繁参与书画交易活动,他们之间相互交往,形成较为成熟品鉴理念。

其中文徵明作为较具代表性的鉴定人物之一,书画鉴定方面有“大法眼”和“具眼”之称,文徵明曾言:“余有生嗜古人书画,尝忘寝食。每闻一名绘,即不远几百里,扁舟造之,得一展阅为幸。”

书画收藏与考鉴

文徵明可以说是收藏世家,早在父辈文林和文森的题识中,可知他们曾从龙游一不知名士绅手中购得一帧王献之书法《地黄汤帖》,以及未知来处得到的赵孟頫《临智永千字文》和赵雍《临李公麟马图》等名迹。这些藏品深深地影响了幼时的文徵明,使他走上了真正有规模的收藏。

文徵明曾藏有王羲之《平安帖》、米芾《临争座位帖》、米芾临《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石刻拓本《后归都穆》、苏轼《楚颂帖》石刻拓本、赵孟頫《临王右军服食帖》。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王羲之 平安帖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苏东坡 楚颂帖 石刻

史载文徵明父子先后收藏的书画作品,总数应在一百幅左右,至于过目并留下题识的作品则更是数目繁多,如唐晚期诗人林藻的行书《深慰帖》,原系北宋徽宗御府旧藏,《宣和书谱》卷十曾著录如下:林藻,不知何许人也,传记莫得而详其行贯,作行书,其婉约丰妍处得智永笔法为多。有唐三百年书者特盛,虽至经生辈其落笔一自可观。盖唐人书学自太宗建弘文馆为教养之地,一时习尚为盛,至后之学者随其所得而各有成就,如藻之于智永是也。初,永刻意学书于王羲之,颇得其妙,所乏者风神,议者谓其章草入妙,隶书入能,于是一字之出可直五万,其为当时所慕如此。藻之步骤盖出入智永之域者,惜乎不能究永之学,亦交一臂而失之也。今御府所藏行书一《深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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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藻 深慰帖

林藻书法主宗智永和尚,属于“二王”系统,墨迹《深慰帖》早已佚,幸今有拓片存世,可观其字体结构严谨,气息婉约,章法舒缓,笔画饱满丰妍,确有“婉约丰妍”之气。明嘉靖乙丑年(1565)五月,文徵明次子文嘉查阅严嵩(1480—1567)被抄私人藏品时,见到了这件墨迹,他在《钤山堂书画记》中写到:“林藻《深慰帖》一,吴文定公家本,乃宣和内府所藏。别本云匏庵先生家物,宋宣和御府录藏,林公书仅此帖耳”。揣摩文嘉语气,他认为该书帖不仅是真迹,而且认为它是林氏存世的一件孤本墨迹。

由于《深慰帖》在入藏严氏之前曾被文徵明的诗文老师吴宽所收藏,文徵明得以多次观看该书帖,并对之进行了详细考辨:右唐林藻深慰帖,元人跋者五。李倜士弘,河东人,官待读学士,谥章肃。张仲寿希静,本内臣,带学士承旨。邵亨贞复孺,陆人,寓华亭。袁华于英,昆山人,国初郡学训导。张适子宜,长洲人,终宣课大使。按诸跋谓此帖即宣和书谱所载,今验无祐陵印记,惟有绍兴二小玺,似为思陵所藏。盖南渡后,购收先朝书画,民间藏者,或有内府印记,即拆列以献。又当时多属曹勋、龙大渊审定,二人目力苦短,往往剪去前人题语。此帖或民间所献,或经曹、龙之手,皆未可知也。又有柯九思、陈彦廉名印,柯字敬仲,天台人,官奎章鉴书博士。此帖印记特多,且有秘笈字,盖其所藏也。而仲寿所题,亦云尝藏之。彦廉名宝生,泉州富商,元末居太仓,家有春草堂,所蓄书画极富,袁、张二人尝主其家。此帖又为陈氏题者,则此帖经三氏所藏无疑,后归吴江史明古,而吾师匏庵得之,故某数获观焉。今疏本末如此,其详则俟博雅君子。

文家收藏书画,其目的是在于创作,与商人性质的藏家不尽相同,从相关文献资料来看,其藏品多来自于他身边师友,而文徵明和他的儿子们又有所不同,文徵明极少参与带有功利性质的书画买卖,文彭和文嘉则不然。项元汴家族和文家在藏品上来往最多,项家的许多藏品就直接来源于文家。惜文家未有收藏著录存世,我们对其藏品具体情况也难了解清楚。谢巍认为文徵明的《莆田集》“所载其过目之古书画名迹,已有百数,若计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诸名家书画,当有数百。其于嘉靖二年至五年在翰林待诏任上,内府所藏亦必有过目者,以及收藏家、好事者送请鉴赏亦不少。且其家于嘉靖年间搜求书画不遗余力,所刻《停云馆帖》已可见收藏法书之富”。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文徵明 停云馆帖

都穆曾藏有《黄庭不全本》墨拓,请时任庆云县知县的文森转交文徵明代为考订鉴别,文徵明详加考证后并作长跋,认为此帖为宋本,虽不全却也颇为难得:“宋诸贤论黄庭众矣。然但辩其非换鹅物,卒未尝定为何人书。虽米南宫,亦第云‘并无唐人气格’而已。至黄长睿秘书始以逸少卒于升平五年,后三年为宁兴二年,黄庭始出,不应逸少先已书之。意宋、齐人书,然不可考矣。予按陶隐君与梁武启已有等语。隐居去晋为近,当时已误有此目,则书非逸少笔,其为晋、宋间名人书无疑。而赵魏公独以为杨许旧迹,岂别有所见乎?”

唐石刻数种并佳,传流近代,转益失真,无足观者。此本纸墨刻拓皆近古,中“玄”字并缺末笔,固是宋本。自“还坐阴阳门”下,皆无之,校他刻才得其半。字势长而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令,转以付某。虽非完物,自可宝也。

以上就是1491年文徵明为都穆所藏《黄庭不全本》作的一段长跋,也是迄今为止所知文徵明最早的一段关于鉴藏的题跋,时文徵明二十二岁。说明已具备很高的鉴赏水平。

书画的购买途径

文徵明及其两个儿子收藏书画,其书画藏品来源一部分自购于书画市场,另外还有交换、家传、馈赠等几种获得藏品的方式。

詹景凤在《东图玄览》中有多处记载文徵明买卖书画的记录。此外,文家藏品亦有部分来自文徵明的老师沈周。《东图玄览》载:文休承家藏梅花道人古松,根盘绝壁,诘曲轮囷,下架石峰,而枝复上青天,其势如龙。笔法古劲,下有数石峰,峰下作大棘刺乱叶,墨汁淋漓,原沈石田家物。承示三画并佳,而雪雁尤妙,仲穆教子图亦可观,当以善价购之。昨示马文璧云山,价可一两之上,二两之间,过此不必收也。草草奉覆世村乡兄。十月晦。

在另一则书画题跋中,文徵明还曾透露过老师李应祯获取苏东坡真迹《楚颂帖》的购买价钱:“ ……予往时尝蓄石本。比在滁,始得观于太仆少卿李公所。其先藏金陵张氏,李以十四千得之。尝欲归阁老宜兴公,未果而卒。卒后,宜兴吒家君寺丞致之,凡留予家半岁……”这里,文徵明明确写到李应祯从金陵张氏家中获得《楚颂帖》这件藏品,花费了十四千的价钱。

此外,文徵明在得观张僧繇《霜林云岫图》时,在跋文中提起王鏊生前屡求不得,但藏家去世后,其子却持画来吴中求售的事情:……此卷向藏于古中静处,王文恪公屡遣人物色之,竟不可得。今中静已矣,而其子持至吴中求售,默庵不惜三百金购之……

为了对明代中期苏州地区古代书画的价格有更为全面的了解,我们再来看看同时期其他鉴藏家在其文集中所涉及的部分内容。文徵明的好友都穆曾获观一件赵孟頫的作品,并记于《寓意编》:赵子昂《秋江待渡图》,旁细书官衔,云为叔固公摹。上有张天雨诗,常熟陈原锡家物,后丹客得之,以售郡人沙生,二十五千归洞庭人家。

由此可见,赵孟頫的一件作品在当时需要花费二十五千。中国古代的收藏家中,项元汴的收藏富甲一方,声名远播,但却也因为与生俱来的商人秉性而受到文人收藏家们的诟病。

当然,除了直接购买,鉴藏家们之间也时常互换藏品,遇到朋友特别喜欢的藏品,也有慷慨相赠的情况。文徵明就曾记有他以自藏《孔子庙碑》与朱存理互换《汝南帖》,并考订为米芾手临,后都穆见后称爱,又题而归之的美事。

收藏家之间的交往

收藏自然提高了其个人的鉴赏水平。同时当时吴地的许多书画家、收藏家以及文人士大夫等都曾聘请他鉴定家藏书画,诸如沈周、唐寅、项元汴、华夏、陆宗瀛、聂双江、沈润卿、史明古、邹光懋、黄应龙、张鳌山、张秉道、王直夫等。这些文人士大夫,或在朝为官,或耽于书画,他们大多不是专门的私人藏家,文徵明和他们相互酬唱交游,并将部分寓目过的书画藏品记录下来,留下了自己的鉴考意见,主要集中在文氏书画著作和大量古书画作品的题识文字之中,构成了后世学人研究文氏鉴考古书画的重要文献。

何良俊在其著作里曾记载:衡山最喜评校书画。余每见,必挟所藏以往,先生披览尽日。先生亦尽出所蓄。常自入书房中,捧四卷而出。展过,复捧而入,更换四卷。虽数返不倦。

对于古代书画的鉴藏,文徵明自青年始,自始至终保持着发自内心的热爱,而明代中期的苏州地区,为他的这种热爱提供了自由发展的广阔天地。无论吴宽、李应祯、沈周,教授给文徵明的不仅包括诗文、书法、绘画方面的修为,也为他提供了鉴藏的丰富阅历和宝贵经验。及至晚年,文徵明已在鉴藏方面超过了他的老师们,成为江南地区鉴藏活动的核心人物。他也和老师沈周一样,通过书画鉴藏活动,得以师法古人,并将之运用于书画创作之中。

文徵明与华夏交情颇深,华夏曾收到《淳化阁帖》,文徵明为之作长跋:余生六十年,阅《淳化阁帖》不知其几,然莫有过华君中甫所藏六卷者。尝为考订,定为古本无疑。而中甫顾以不全为恨。余谓淳化抵今五百余年,履更兵燹,一行数字,皆足藏玩,况六卷乎?嘉靖庚寅,儿子嘉偶于鬻书人处获见三卷,亟报中甫以厚值购得。非独卷数适合,而纸墨刻拓,与行间朱书辩证,亦无不同。盖原是一帖,不知何缘分拆。相去几时,卒复合而为一,岂有神物周旋于其间哉!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宋拓 王献之淳化阁帖

从文徵明题跋中不难看出,他不仅充当着华夏鉴藏事务的把关人,为他的藏品把握次第、考订鉴别,同时也主动为华夏搜罗寻找心怡的藏品,起到了类似收藏中间人的角色。

他与其他文人也保持着密切来往。嘉靖三十五年丙辰(1556),何良俊辞官南归,还曾两度造访文宅,求观书画。他在其《书画铭心录》中记述了这次经历:余归时往见衡山,因故乡遭变惨酷,急欲省视,即辞去。抵家凡四十日,还京次吴门,复造衡山,款坐,设饭。久之,良俊请曰:“武库所藏皆是精品,然良俊记忆不忘者,独苏长公《嵩阳帖》及赵文敏与中峰手简二卷耳。请再观之。”因出示,回环展玩,神思飞越,真宇内奇宝也。

看来何良俊对保存于文徵明家的许多书画藏品都十分熟悉,他所心怡的苏东坡和赵孟頫作品,也应不是第一次在徵明处看到了。文、何二人在书画鉴藏交流方面,也十分频繁。

最为令人关注的是,文徵明与大收藏家项元汴之间的交游。项元汴曾藏有《沈周画韩愈画记图》,其中有项元汴自跋:“沈石田画韩文公画记图,文衡山书,墨林项元汴真赏,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春三月上已装池。”项元汴的跋是在1552年,从他的跋语中原本会以为此件作品为沈周文徵明合璧的书画作品,其实文徵明的书跋中写道:“嘉靖戊午(1558)八月廿又四日,为项君子京书。”

我们从其他资料中,还可看到更多关于项元汴与文徵明交往的事例:嘉靖三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文徵明为项元汴书《北山移文》;六月,项元汴过停云馆,以润笔四金向文徵明索书,文氏作小楷《古诗十九首》及陶渊明《田园诗》;嘉靖三十七年闰七月十三日,文徵明为项元汴书《独乐园记》;项元汴本人收藏的文徵明书画作品,现在仍存世的也有不少。例如现存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文徵明《自书诗帖卷》《关山积雪图卷》《画兰竹》《古树茅堂册》等。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文嘉 自书诗卷

书画的鉴赏方式

文徵明在书画创作的过程中,十分注重向古人学习,收藏自己喜欢的古代书画、碑帖、古籍,仔细揣摩学习,对字画更多加以临仿,是一种通过收藏提高艺术创作水平的有效手段。但个人收藏数量有限,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书画作品或者古代碑刻,文徵明会采用“借观”的方式,这种情况在当时并不少见,苏州地方的收藏家和书画家互相之间,都十分认可这样的鉴藏交流方式,这无疑大大弥补了个人收藏能力的不足,扩大了收藏的文化影响力。

唐寅藏有一件《宋高宗石经残本》,文徵明就曾“借观”数月,并详细考订此拓本作者及版本年代:右小字石经残本百叶,约万有五千言。前后断缺,无书人名氏。余考之,盖宋思陵书也。……唐君伯虎宝藏此帖,余借留斋中累月,因疏其本末,定为思陵书无疑。正德十二年岁在丁丑夏端阳日跋。

“余借留斋中累月”,想必是因为此石经残本内容含量极大,须花费不少功夫,但文徵明对于碑帖的研究确实过人。通过这样的“借观”,不仅文徵明的鉴藏知识得到检验和丰富,又经过他的研究,促进了唐寅的鉴藏知识,可谓一举多得。

在向老师李应祯学习时,他就已经获得许多观摹古代书法原作的机会,其后他个人也十分注重对于古代书法作品和石刻的收藏,至于他在收藏家朋友处所看到的珍贵收藏,他也都会提出“借观”的要求。

《颜鲁公刘中使帖》是华夏家的藏品,原为史鉴所藏,文徵明年轻时曾和老师李应祯在史鉴家获观,对此作品他十分喜欢,念念不忘,因与华夏交好,因而得以时常“借观”:右颜鲁公《刘中使帖》,徵明少时,尝从太仆李公应祯观于吴江史氏。李公谓:“鲁公真迹存世者,此帖为最。”徵明时未有识,不知其言为的。及今四十年,年逾六十,所阅颜书屡矣,卒莫有胜之者。因华君中甫持以相示,展阅数四,神气爽然。嘉靖十年岁在辛卯八月朔,长洲文徵明题。早来左顾,匆匆不获款曲,甚愧。承借留颜帖,适归,仆马遑遽,不及详阅,故随使驰纳。他日入城,更望带至一观,千万千万。签题亦俟后便,不悉。徵明顿首,中甫尊兄。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颜真卿 刘中使帖

除了从收藏家处“借观”,在获知藏家讯息或者为心仪已久的某件作品,还可以前往藏家家中,正所谓“往观”。弘治十三年(1500),文徵明与徐祯卿前往沈律家,共同观赏了沈君家藏的《宋徽宗画王济观马图》及郑思肖《画兰》,两人还各赋诗题于郑思肖卷上。

对于热爱书画艺术的鉴赏家而言,“往观”不仅不辛劳,反而是藏家相互交流和切磋的宝贵机会,他们乐此不疲。文徵明曾言:“余有生嗜古人书画,尝忘寝食。每闻一名绘,即不远几百里,扁舟造之,得一展阅为幸。”

只要能观得名绘,即使几百里也可以扁舟造访,文徵明之于书画鉴藏精神可嘉。

除了借观,同观和雅集也是文徵明鉴赏的方式之一。徵明之所以在很年轻时就具备高超的鉴赏力,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时常能与沈周、李应祯“同观”某件藏品,并在这个过程中接受他们的指导。除了师生同观,更多的情况是众多友人一起观赏。文徵明晚年的一段跋,既是对朋友友情的追忆,也是大家共同鉴赏书画的印证:徵明往与徐迪功昌国阅此卷于沈君润卿家,是岁为弘治十三年庚申也。及今嘉靖己丑,恰三十年矣。追忆卷中诸君,若都太仆玄敬,祝京兆希哲,黄郡博应龙,朱处士尧民,张文学梦晋,蔡太学九逵及昌国,时皆布衣,皆喜鉴别法书名画。每有所得,必互相品评以为乐。及是诸君皆已仙去,惟余与九逵仅存,亦颓老翁,无复当时讨论之兴矣。润卿去仕中州,将携此卷以往。拭几重阅一过,不能不为之慨然也。是岁仲夏五月既望。

三十年前文徵明与徐祯卿同在沈津家观赏此卷,同观的还有都穆、祝允明、黄应龙、朱尧民、张梦晋、蔡九逵,三十年之后文徵明再观时,除文徵明和蔡九逵之外,其余人均已作古,文徵明不胜感慨。

展现“同观”这种鉴赏方式的最佳时机,恰恰是当时的文人雅集。文人雅集,古已有之,历史上最为有名的雅集,无外兰亭雅集。元末昆山的顾阿瑛,广结天下名士,雅集开吴中风气。直到明代中期苏州地区,雅集依然是文人一种重要生活方式。徵明的老师沈周的有竹居、王鏊的真适园、吴宽的东庄,当时都是文人雅集的重要场所,文徵明也有记录朱存理、钱同爱、陈淳等人雅集停云馆的画跋。

鉴定方法和鉴藏观念

相比其他书画鉴藏家,徵明有其特有鉴定方法和理念。他更重视法书和法帖鉴藏,在他所题跋的诸多古代书画作品中,法书和法帖的数量要明显多于绘画,而在书画鉴藏过程中,他也比较留意自己喜爱的法书作品,特别是年代久远又在书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书家的作品,他格外珍视。

这样的鉴藏习惯,为他晚年刊刻《停云馆帖》积累了宝贵的资源,部分他早年所寓目并鉴定的法书作品就成为了刻帖时的选本对象:右杨少师神仙起居法八行,南宫书史、东观余论、宣和书谱皆不载。余验有“绍兴”小玺及“内殿秘书”诸印,盖思陵故物。后有米友仁审定跋尾及译文四行。按绍兴内府书画,并令曹勋、龙大渊等鉴定。其上等真迹,降付米友仁跋。而曹、龙诸人,目力苦短,往往剪去前人题识。此帖缝印十余皆不全,是曾经剪拆者;其源委受授,莫可得其考也。

凝式史称杨少师,徵明首先考查此作品流传。虽米芾《书史》、黄伯思《东观余论》、《宣和书谱》都未著录此作,文徵明依然通过鉴藏印和跋文厘清了此作流传的来龙去脉。此作为宋高宗时内府旧藏,书作上有米友仁跋文及释文,米友仁同时也是宋高宗时的书画鉴藏大家,因而他的跋文自然也是文徵明采信的重要依据。

吕友者:文徵明父子的书画鉴藏
杨凝式《神仙起居法帖》

同时,“避讳字”其实也是判断书画真伪和年代的重要依据。在文徵明的鉴定方法中,对此也有过十分明确的运用:西台书,世不多见。此卷千文,结体遒媚,行笔醇古,存风骨于肥厚之内。按黄文节公庭坚评西台书“肥不剩肉,如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又谓“其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律”。今观此书,信不诬也。惟是题名为隐语,或以为疑。然宋、元题识数人,皆极称赏。而所谓“柱史裔孙”者,因寓李姓其间也。此其事虽不可考,要之为西台书无疑。其中“殷”“敬”“匡”“恒”字,皆有阙笔,盖翼、宣、艺、真四朝讳也。建中真宗时人,故所讳止此。

徵明也从不曾掩饰,在他诸多书画题跋中,涉及到苏东坡作品的有好几件,其中一件为张秉道藏《东坡墨迹》题跋中,可看出他对苏东坡的研究之深:右苏文忠公与乡僧治平二大士帖,赵文敏以为早年真迹。按公嘉祐元年举进士,六年辛丑中举制科,遂为凤翔佥判。越四年治平辛巳,如判登闻鼓院,寻丁忧还蜀。至熙宁二年己酉始还朝,监官诰院。四年辛亥出判杭州。此书八月十六日发,中有“非久请郡”之语,当是熙宁中居京师时作。盖公治平中虽尝居京,然乙巳冬还朝。而老泉以明年丙午四月下世,中间即无八月。又其时资浅,不应为郡,故定为熙宁时书,于时公年三十有四矣。公书少学徐季海,资媚可喜。晚岁出入颜平原、李北海,故特健劲浑融,与此如出二人矣。

帖故有二纸,元季为吴僧声九皋所藏。九皋尝住石湖治平寺。以此帖亦有“治平”字,遂留寺中,且刻石以传,而实非吴中治平也。九皋既没,此帖转徙他所,而失其一。吾友张秉道,世家石湖之上。谓是山中故实,以厚直购而藏之,畀余疏其大略如此。

徵明在对苏东坡的学习过程中,也注意吸收了他对于画史和风格的观点,同时在书画鉴定中有所运用。例如文徵明为陆宗瀛所藏柯九思《墨竹》的题跋中所言:文湖州画竹,以浓墨为面,淡墨为背。东坡谓此法始于湖州。柯奎章此幅颇奇,人多不知其本,盖全法湖州也。虞文靖云:“丹丘虽师湖州,而坡石过之。”但时世所传湖州竹绝少,余两见又皆小幅,无坡石可验;用书伯生之论,以答宗瀛,聊当评语。敬仲名九思,号丹丘生,天台人。仕元,文宗时为奎章阁鉴书博士,颇见宠礼。画有“训忠之家”印,盖文宗题其父墓有“训忠之碑”,故云。可见文徵明很注重画史和著录在鉴定中的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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