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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到阵地前沿将死亡越军官兵的尸体运回

作者:大肥肥文史

作者:丁隆炎(执笔)、马夫可、苏应奎

我在炮前观见到的越南兵---杨仕春(炮兵营长)

  1984年对老山之敌开始炮击是4月2日,我是二连长,按规定炮兵连长都在炮阵地前某个高处负责前观,也就是指挥你的炮打哪里,纠正射击偏差。

  炮击前,我看到越南兵打排球、出操、吃饭、解手。我们炮一打,他们吱吱哇哇乱叫乱跑。

  很快,越军炮火反击,炮弹飞过我们头顶,落在我们正在修路的民工群中。

  我们看不到它的发射点,因它隐蔽在一个大山后面,但我听到了发射声,又看到炮弹在落点的爆炸力,分析出可能是哪种炮,再根据弹道飞行路线和时间,估计了它的发射点。当时我并无把握,只是把这个分析和估计报告了炮指。

不一会,我们的炮火对那里实施了压制射击。我听到了那里轰隆隆炸开了,烧开了,几天后才知道我们打光了敌一个榴炮营,报销了它一个大弹药库。

  炮兵观、通、炮、驾是一个整体,不能说功劳是哪一个人的。

  我在前观几个月,换了几个观察点,都不是人待的地方,因为只有敌人认为哪里没法待人,那里才是我们相对安全之处。有个地方山崖像把刀,刀尖上有个能立下一个观察镜的石包,我们看准了,但敌人也注意它哩,刚上去,敌人炮弹呼呼地揍过来了!

  在另一处,我刚进行观察,身边扑地一声,我从崖下跳下,滚进先挖好的一条壕沟。弹片没伤着我,但气浪把我震麻了。事后医生从我身上挑出了89颗大小石子。

  我们在一个步兵留下的暗堡里住了好久。暗堡是石头水泥板垒的,还结实,但怎么也睡不下七八个人,侧身睡,三四个人已经挪动不了啦。于是我们把不够一人高的暗堡分成两层。怎么分?集中被包绳结成网状,几头拴牢,搭上树条子。睡下了,但里面臭烘烘的。这样的“笼子”关七八只鸡也嫌窄呀,何况是七八个长期不换衣、不洗脚的人?

  蹲监狱也比这好!

  有年春节我回安徽探亲,火车上很挤,过道上都堆满包袱坐满了人,人人抱怨人太多,出门难。我也坐过道,觉得“幸福”极了!经受了在老山的苦,再没有什么苦吃不下的!

  吃的不要说了。没有水,煮面条只能放下刚好把面条打湿的水,煮出的不是面条,也不是糊糊,是锅巴块块。

  越南兵也很能吃苦。炮击前,我们只离它一百多米的地方观察。观察镜里,我们能看清他们脸上的汗珠。他们上很陡的山不歇气,跑得很快,都是光脚丫。我还看见他们分饭吃。一人一碗,没有多的,碗里只有大米饭,没有菜。也不知他们怎吃得下,而且还有那么大腿劲。要知道这是在炮击之前,而不是战中,我们可是在米饭管饱,还得讲究个伙食调剂呐。

  7.12那天,我也看见越南人一股劲向前冲。好多兵在我们火网下倒下了,后面的人就回头,但不是往回跑,而是跪下朝后面叩几个头,大概是告别故土亲人吧?然后又抱着枪往前冲!负伤倒下了,只要没死,还是一瘸一拐往前来。

  我也看到他们冲上来的人和我们战士拼搏。明知不行了,还大喊大叫,我真没见过他们有举手投降的,我们抓到的都是被我们按倒的、抱住的……

  说实在话,我很佩服,也很同情越军士兵的吃苦精神,也感到:一个民族只有顽强的精神不够,还得有个好的制度,人民能掌握自己命运,有充分民主权利……不然,这种吃苦精神只能是成为它受苦受难的枷锁!

  我也看到几个越南伤兵一步一步往回爬,在我们观察镜里我看得很清楚,有的伤很重,有的抓了树叶、草往嘴里塞,我可以随时呼唤我们的炮只用一两发小炮就能打倒他们,但我没有这样做,相反,我暗暗地祈愿他们的人能来救他,使他们安全返回……但是没有人来。几个伤员谁都没爬回去,最后一个死在第三天,他爬回到一道河桥边,再也爬不动了……

现代打仗就得靠现代化---易登灿(炮师师长)

  南疆这一仗,对我军最大的收获是练了兵,可以说我们是从这一仗开始迈进了现代化的门槛的!最突出的表现是用炮上的进步和发展,一次比一次打得好!

  1979年我们军队算是在危难紧急时刻完成了党和人民的任务,经受了考验,说明这个军队雄风犹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劲头还在,但包袱很重,主要的包袱是“革命化打败机械化”“精神战胜一切”那一套捆住了我们的手脚,加上指挥知识、经验不够,用了炮,但效果不理想!

  罗家坪之战,我们开始注意用炮了,但无论进攻防御,杀伤敌人的主要手段靠炮火的观念不明确,事先步炮协同演练不充分。作为步兵的攻坚战是很成功的,但代价本可以小得多。

  扣林山之战,在侦察、步炮协同等方面都有很大进步。

  打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充分吸取了前几仗经验。

首先是庞大的侦察队查明了敌情、俘来了战俘,对敌排以上据点都基本掌握了,当然上级情报部门也通报了许多情况;在这个基础上集中了相当可观的炮兵部队又进行了充分的演练,各连对射击目标有分工,又有协同方案。

所以在大规模炮击老山一线敌据点的第一天,我们就给它的重要据点和设施扣上了火“帽子”!

我师八连在几分钟内以96发炮弹全歼敌一个炮营,这个营最后只剩了一辆车一门炮还能动,其余都成了一堆废铁,还引爆了它一个地下弹药库。那冲天的烟火,撼地的炸声,像一颗原子弹开爆似的。这是炮战史上的一次奇迹。

我八连这次获“神炮连”称号,但观察到这个敌炮营的隐蔽位置是二连前观的功劳。没叫二连打是它的发射位置不如八连有利。二连有意见,说:“你上头一个命令,把我的‘神炮连’送给了人家。”我说:“皆大欢喜就行了,没称号功劳还是在的嘛!”

  向老山总攻前的炮火急袭共确定XX个目标。

十多公里的正面上,敌人阵地全红了,火光里有飞起的人影,有石头木块,也有整扇的房盖房墙。我们七分钟拿下松毛岭,不到两小时攻占敌人扬言至少固守半年的老山各主峰,靠步兵了不起的勇敢,但成功的、准确及时的炮火支援不能不说也起了很需要作用。

话说回来,有些据点与暗堡火力炮火可以压制,可以震撼,但完全摧毁是不易的!所以我认为,要建立这样一种观念,攻防战多用炮、少用兵,在炮火能解决问题的场合先用炮、后用兵。当然,也不能说炮兵可以决定一切,取代一切,更不能否定步兵最后解决胜负的这个基本规律,后来有的部队有点“绝对化”了,盲目炮击,消耗太大,我是有看法的。

  战场上,你打,敌人也打,这也是常识,不能把我方也受到敌人炮击,受到损失说成我方炮火压制不力,个别炮弹落到自己阵地上也不足为怪,我也受到过这方面的指责。有的同志从不懂用炮到要求炮兵万能,说明还是不懂……

  “7.12”大战,我认为是我军炮战史上的“得意之笔”!也是各兵种合成作战的一次完美的“合奏”。敌人制订了大规模反扑战略方案,从河内等地调上来了王牌部队,我们事先得知了,只不知他什么时候来,规模大到什么程度。我们所有炮兵睡在炮位上,炮弹准备得足足的,指挥员全都枕戈待旦……这是那次胜利的先决条件。

  到7.12凌晨五时,前沿报告,XX地域有了动静,我们师的几个主要领导三分钟分析完情况,九分钟后全线开火,集中覆盖了三个地域。立刻得到前沿阵地和观察所报告:“敌人跑了,快堵尾!”“敌人上来了,快拦截!”敌主要进攻方向盘龙江河谷被我两头堵死,反复轰击,真是尸横遍野,火光下的河水血红血红!

  几小时后,各炮阵地都告急了,炮弹快没了!有的阵地只剩下了六发炮弹。

前昆明军区张司令员在麻栗坡,虽很近,他不来我们指挥所,说:“我不能干扰你们的指挥。”

我给他打电话:“司令员,我们已打了XX万炮弹,现在炮弹快完了,可又正在火候上,不能停呀!”

张司令员说:“放开手打,我已经给你们运去了三个XX万发,够不够?”

我差点没喊出“祝你万寿无疆!”

后来我才知道,有五个地州的汽车出去正向我们阵地运送炮弹,当天,其它车辆不许通行!后面,军委派了飞机给前指弹库补充库存!

  7.12大胜之后,两天我们前沿阵地臭了起来,前沿部队都喊恶心,什么也吃不下,指导员们发出了“为胜利而吃饭”的号召,无济于事。飞机从北方运来了除臭剂,不管用。又开展了一个掩埋敌尸的比赛活动,但只能在靠近我阵地几十米内活动,光这地段也埋不完。

于是我们向越军发射了“通告”:

  越军二军区指挥部:

  我军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允许你们到我军阵地前沿将死亡越军官兵的尸体运回,以告慰他们的亲属。

  你方来运尸的人员,每次不得超过五十人,要在白天能见度良好的情况下,打着“红十字”旗帜来,不携带武器。只要按此办理,我军决不开枪开炮,确保你方人员的生命安全。

  特此通告。

  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边防部队指挥所

  1984年7月16日

炮兵的苦累---刘少荣(炮兵副连长)

  打仗前营里派人来叫我开会,原来是布置第二天就出发。我回排一宣布:立刻清理装备,一律不许往家写信,也不许打电报、寄钱……大家都感到问题严重了,但没有语言,只是眼睛发神。过后又都写了决心书。

我看得出,决心书不等于真实思想。有的人一夜之间变了相,偷偷哭的不是一两个。但这又不能说他们怕死,不愿打仗。如像以后战场上表现很出色的新兵夏文荣,这晚上就哭过。

人的感情很复杂,不能根据他哭过就断言人家害怕,就是害怕也不等于他在关键时不勇敢。

  说内心话,那晚上我的想法也很多,我是成都人,1980年高中毕业考大学时只差几分。我们班是快班,考上了28个。我吃亏就在有几道题我觉得太容易,想放到最后作,交卷时搞忘了……

在新兵连,干部都说我文化底子好,一致推荐我当卫生员。卫生队长来领我时,正赶上一个老乡塞给我一个烟头,叫我尝尝味,我刚接过来往嘴巴上含,卫生队长进了门,一挥手:不要!这口烟改变了我一生的道路。我好后悔!

现在我不后悔了!战争给了我更重要的东西。这是真话。

  出发前的一天,我和战士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了好酒好菜好烟,一面吃喝一面唱歌,朗诵诗:“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我讲,自古以来的英雄豪杰都是战争打出来的,一个人、一个民族精神力量的表现和铸造都靠战争……我就这么做思想工作。

  开进时,我遇到成都人从未见过的大雾与狂风暴雨。许多地段上,六吨半重的大炮是我们排用力气推过去的。一个炮掩体加弹药所、坑道、防炮洞几百方土,一个班9个人一夜完成,靠的是一人一把锹。这么大的劳动量是任何人都难相信的。

  我们累到什么程度!新战士夏文荣上前线前体重126斤,炮战三月后,骨瘦如柴,我估计至多还有90斤。肉到哪去了?

他是装填手,炮战激烈时他每分钟装7—8发。每发炮弹80斤,几乎与他的体重相等。最后,他的手推不动炮弹入膛了,只能用胸部顶,整个胸部顶烂了。

从炮膛退下来的药筒本应用送弹棍挑开,为了抢时间,他用两手抱起甩,药筒滚烫,他把自己衣服、被褥都撕了,打上一盆水,用湿布包上两手甩药筒。每一次都听得“吱啦”一声,湿布干了,还冒烟。他的两手烧烂了,吃饭时握不住筷子,只能像孩子一样握勺往嘴里拨。

吃了又吐,因为他的嘴上沾满了黄油,那是取药包时由于药包上的布带易断,且他的手指不能张合,只能用嘴咬住药包角往外拖,药包上沾着密封盖上的黄油,黄油很腥,糊得他满嘴满脸都是,使他不断地恶心呕吐,吃下去的不如他吐出的多。

  不是不照顾他,而是一门炮少了哪一个人炮弹也打不出去。

  7.12那天,夏文荣正抱着一发炮弹入膛,敌炮打来,将他仰面击倒了。他那双被烧得焦黑的双手依然紧紧抱着那发炮弹,他的脸上依然糊满了黄油,还有两块大燎泡,一条烫伤的口子。

  夏文荣是云南昭通人,牺牲时只有18岁。

  在那种紧张艰苦的环境里,我们连每个人的忍耐力发挥到了极限,体力消耗也到极限,而不是只有夏文荣一个人如此。

连长杨仕春战后脱了上衣照了张照片,头部像个骷髅,胸部肋条一根一根的,叫人看了害怕。他现在恢复了。

据他说他爱人看到那张照片时问:“这是谁?”他说:“这是一张医用的人体骨骼图。”

  我们撤回营房,都赶急往家发报,接着我就收到几封我母亲病危的电报。我连忙向上级请假赶回去,一推开门,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我,谁也没认出我是谁,只有病床上的母亲叫出了我的名字,全家人都哭了。

我现在至少有120斤,回家时只有86斤。我原来有个女朋友,见了我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很委婉地说:“我在大学功课紧张,再没心思考虑别的,希望我们以后兄妹相称。”

我说:“既是这样,我就再不打搅了”。

  没有多少文章写炮兵,可能都认为炮兵生活太平常。任何一个没到过激战中炮阵地的人,想象不出炮兵的苦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