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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歌唱家德德瑪去世:草原夜莺飛走了

著名歌唱家德德瑪去世:草原夜莺飛走了

“驚聞德德瑪老師病逝。現在,我父親阿拉騰奧勒、德老師、火華老師,《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的三位締造者可以在天上重聚了。”

蒙古族音樂人科沁夫沒想到,自己成了全網第一個向公衆釋出歌唱家德德瑪去世消息的人。2023年11月28日下午,他通過一些蒙古族音樂人得知了德德瑪去世的消息,與她的家人确認後,把消息發到了微網誌上。很快,這一消息引發了人們的震驚和集體懷念。蒙古族歌手騰格爾第一時間釋出了悼念她的消息,網友們則紛紛以“草原夜莺”“天籁”等語言形容德德瑪的歌聲,惋惜她的離去。

作為中國最知名的女中音歌唱家之一,德德瑪以獨有的蒙古族曲風,低沉渾厚的嗓音特色在樂壇獨樹一幟。而因為音域限制等原因,女中音歌唱家的數量本來就不多,擁有優越的聲音天賦和獨特曲風的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德德瑪一直是樂壇如金子一般耀眼、珍貴的存在。

著名歌唱家德德瑪去世:草原夜莺飛走了

歌唱家德德瑪

很多歌迷都會覺得,如陽光和清風一樣讓人愉悅的德德瑪,又擁有這把好嗓音,她的生活也一定是一帆風順的。但實際上,德德瑪的人生一直磕磕絆絆,她也并非天生就擁有這樣獨特的嗓音。她曾在不同唱法間艱苦摸索,成名時已經三十出頭,十幾年後又突發重病。在洋溢着自然之美和幸福感的歌聲背後,傷痛和迷茫始終伴随着她。

但這隻“草原夜莺”從未屈服。她早年離家求學,經曆過挫折,草原卻一直留在她的音樂中。她不停地唱着鄉愁,也留下了《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等大批關于草原的歌曲,不斷流傳。在德德瑪去世之後,有人感慨地說,孩童時期最早感覺到草原的樣子,不是在照片裡,而是在德德瑪的歌聲裡。

“草原上的風”

音樂人科沁夫的家人和德德瑪有着較深的淵源,他已故的父親、作曲家阿拉騰奧勒和德德瑪保持着長期合作,德德瑪的成名作《美麗的草原我的家》,正是阿拉騰奧勒作曲的歌曲,此後,兩人還合作了不少歌曲。二人同在内蒙古工作時,經常是阿拉騰奧勒寫好了歌曲,然後騎着自行車去找德德瑪,拿給她去演唱。後來,德德瑪和阿拉騰奧勒在晚年雖然不常相聚,卻還是會互相支援。2011年,阿拉騰奧勒去世,德德瑪還特地趕去參加追悼會,那時她早已腿腳不便,需要人攙扶,但還是堅持去見老友最後一面。“他們都是很重視音樂的人。”科沁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兩位老人的友誼是靠音樂維系的。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這首人們耳熟能詳的歌曲,凝聚着德德瑪和詞曲作者們的珍貴友誼。而随着這段旋律,人們也能回到四十多年前的改革開放初期,聽到時代現場的回響。1978年前後,文化創作逐漸回暖,音樂圈也是一樣。當時,鄧麗君、劉文正等港台歌手的作品已經悄悄在大陸流傳開來,聽衆們也在期待着一些非口号式的、表達個人情感的歌曲出現。當時的創作者決定積極順應時代潮流,開始創作新風格的作品。1977年,作曲家阿拉騰奧勒根據詞作者火華的一首舊歌詞,譜成了《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這首具有蒙古族音樂特點的原創新歌,歌曲創作完後,包括德德瑪在内的幾位歌手對這首歌進行了演繹,但尚未流行開來。後來,火華改掉了歌曲中一些時代痕迹過重的、如“高壓電線雲中走”這樣的歌詞,替換成描繪草原風光的詞句,希望新作品能夠更加貼近普通人的内心。

彼時,很多沉寂多年的歌手都等待着、争取着機會。1978年年底,在廣州舉辦的第十屆廣交會上舉辦了一場晚會,晚會中,一位三十多歲的北方女歌手亮相演唱,一開始,她高大的外形與當地人的審美格格不入,甚至還引起了台下的笑聲,但當她一開口,低沉渾厚的嗓音,優美穩重的台風就征服了所有人,這位歌手就是當時在内蒙古歌劇團工作的德德瑪。當晚,她演唱了三首歌曲,其中,這首新版本的《美麗的草原我的家》得到了最多、最熱烈的掌聲,當地媒體也開始用大篇幅贊揚這個全新的、美麗的聲音。

實際上,這次演出機會是渴求舞台的德德瑪自己争取來的。一開始,演出名單中并沒有德德瑪的名字,但在她的請求下,終于得到上級同意,可以和另一位女歌手組成二重唱組合前往廣州。恰巧在演出當晚,演出中一位負責獨唱的女歌手生病,于是德德瑪“臨危受命”,得到了獨唱三首歌的機會。或許是由于她的嗓音和演繹與歌曲本身過于貼合,也因為自身堅持和機緣巧合,最終,這首歌的命運也和德德瑪牢牢綁定在一起。

如同命運的恩賜一般,演員德德瑪的歌唱生涯發生了變化。1979年,《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随着德德瑪的聲音一起走向了全國。當年,德德瑪到北京參加了多場文化部舉辦的建國三十周年獻禮演出,受到北京觀衆的熱烈歡迎,媒體稱其為“燦爛的歌唱新星”。第二年,這首歌選入文化部向全國推薦的15首優秀歌曲的名單,并入選聯合國亞洲區聲樂教材。她開始錄唱片、錄音帶,到全國演出甚至赴海外演出。每當唱起“駿馬好似彩雲朵,牛羊好似珍珠灑”這樣生動描繪自然場景的歌詞和旋律,她醇酒般的聲音,就能立刻将人們帶到那清風拂過的大草原。

此後十幾年間,德德瑪從一位默默無聞的小歌手,一躍成為名震全國的歌星,活躍在各地舞台,每到一處,無論是草原上的當地牧民,還是城市裡的觀衆,都能成為她的狂熱聽衆,在下鄉演出過程中,甚至有牧民攔住車輛向她贈送家鄉特産,表達愛意。當時聽過德德瑪演出的聽衆回憶,德德瑪的聲音就像草原上的風,“有着一種洞穿歲月的感染力”。

荊棘中歌唱的夜莺

德德瑪曾和同時代的著名女中音歌唱家關牧村一起參加電視節目,二人從年輕時就相識,也經常演唱對方的歌曲。德德瑪曾半開玩笑地說,她總是想從關牧村身上學到點什麼,“雖然她沒教過我,但是我偷學了好多東西”。當時,德德瑪覺得自己擅長唱悠揚的蒙古調子,卻不擅長演唱快速的歌曲,就從關牧村那首節奏歡快的《打起手鼓唱起歌》開始學習模仿,最終也學得像模像樣,别有一番風味。“偷學”雖然是句玩笑話,但也似乎折射了德德瑪堅韌、愛挑戰的性格。她獨特的黃金嗓音也是在各種挫折挑戰之中醞釀出來的。

1947年,德德瑪生于内蒙古阿拉善盟額濟納旗,年少時就加入紅色文化工作隊“烏蘭牧騎”為牧民唱歌表演。1964年,18歲的德德瑪被保送至剛剛成立的中國音樂學院聲樂系學習。此時她開始遇到人生第一個困境:進入中國音樂學院之前,德德瑪曾在内蒙古學習過美聲唱法,但到中國音樂學院後改成了民族唱法,這對嗓音的損傷很大,她對這種轉折非常不适應。于是,整個青春時期,她的聲音一直在高低音之間徘徊,找不準合适的狀态。這對一個年輕的歌唱學習者而言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那段時間,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過得都不順遂,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哪怕是有幸進入高等學府的德德瑪也是一樣。1968年,德德瑪回到家鄉内蒙古,長達十幾年的時間中,她在内蒙古、甯夏等地的歌舞團、歌劇團都工作過,也算是躲開了混亂的社會環境。但回到少數民族地區的她發現,自己受過學院派訓練的嗓音并不受當地人的喜愛,隻有在演唱家鄉的蒙古長調時,觀衆才會對她有更多的認可。倔強的她不願放棄歌唱事業,于是開始試着尋找兒時演唱民族歌曲的感覺和方法,也開始有了更多的成就感。但因為多次修改唱法,過于勤奮地訓練,讓她的聲帶出了問題,後來,她的聲帶長了息肉,差一點無法唱歌,最終經過兩次手術才修複。

該如何使用自己的聲音,這個問題始終困擾着德德瑪,她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裡一直思考着如何改變,也勇于嘗試,但因為這種改變,也因為身體的各種突發狀況,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上世紀80年代前後,“一曲成名”之後,德德瑪的事業似乎終于變得順利起來,但健康問題卻從未結束。1983年,德德瑪患上過敏性哮喘病,她再度以為自己無法唱歌,幾年後病愈的她又積極起來,度過了十年左右擁有舞台和掌聲的日子。生活剛剛舒展,又一個打擊從天而降,1998年2月,年過五十又患有高血壓的德德瑪為慶祝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到日本演出,結果因為演出場次太多,過于勞累,突發腦出血倒地,最終導緻癱瘓。

無論如何,每一次遭受打擊,這隻“草原夜莺”都能憑借毅力飛快地重新恢複生機。癱瘓後的德德瑪在艱苦的鍛煉之下,慢慢恢複了唱歌的能力,僅僅過了一年,她就重新回到舞台,宣布自己基本康複,慢慢開始舉辦音樂會,出版專輯,哪怕行動不便,也要把這些事都一一完成。2009年,已經六十多歲的德德瑪在演唱新歌《藍藍的馬蓮花》時,還在堅持學習其他音樂人的技巧,她很喜歡中國台灣女中音歌手蔡琴松弛的唱法,也試着在這首歌裡模仿,并表示對自己的表現不太滿意。可是,在人們聽來,德德瑪黃金般的嗓音并沒有随着年紀變化有所損傷,也無法想到這優美歌聲背後,她所承受的苦難。

草原的孩子

1999年,祖籍内蒙古的台灣詩人席慕蓉回内蒙古尋根,替剛剛過世的父親完成心願。此時,大病初愈的德德瑪在電視上看到了席慕蓉的影像,或許是因為剛剛病愈,心理脆弱,席慕蓉的尋根也勾起了德德瑪的鄉愁,她形容當時的場景是“她在熒幕上落淚,我在熒幕下落淚”。後來,德德瑪便托作曲家烏蘭托嘎找到席慕蓉,三人相見,聊得很投機。見面時,德德瑪對席慕蓉說:你忘不了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流,這是一首特别好的歌,能不能(以此為靈感)寫一首歌詞?席慕蓉一直喜歡德德瑪的歌聲,便答應了請求,在三次修改後交出了作品,其中有一句“我也是草原的孩子”,非常讓德德瑪動容。

後來,這首席慕蓉作詞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由烏蘭托嘎作曲,德德瑪演唱,并通過晚會播出,獲得了極高的傳唱度,也把感動帶到了更多人心中。這首歌記錄着德德瑪心中濃重的草原情結。十幾歲便離家求學、工作的她,其實早就已經離開了草原上的生活,隻能在音樂中回味這種鄉愁,這件事甚至連她自己都無從察覺,隻是在日後回味時才恍然大悟。曾經有人在電視節目中問她唱過多少關于草原的歌曲,她并沒有準備,隻能說大概幾百首,連自己都統計不過來。

在《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這首由她大力推動并演繹的歌曲中,人們能看到、聽到她濃烈的情感,了解她對親人的情感和想念。之是以這首歌裡的情感如此濃郁,或許因為,“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是席慕蓉的遺憾,也是她的遺憾。因為就在德德瑪剛剛在全國成名的1979年,從小啟蒙她唱歌的父親因食道癌去世,沒有親眼看到女兒日後的成就,這也加深了她心中的遺憾和思念。

後來,德德瑪在全國各地的工作十分繁忙,雖然她經常會回到草原,但和家人團聚的時刻也是少之又少,她也總想用一些方式,保持和家鄉的聯系。2022年,病愈後德德瑪開始在家鄉創辦藝術學校,專門招收牧民的孩子學習音樂。在籌辦學校的過程中,每次回鄉,她都喜歡聞羊皮的味道,還把一小塊羊皮放在枕頭邊,雖然外人不明白其中滋味,甚至覺得羊皮很臭,但她卻沉浸其中,十分享受。或許,這是她與家鄉保持聯系的一種特殊的方式。

如今,德德瑪這個“草原的孩子”,終于可以放下病痛的身體,回歸草原。而她聲音中的綠草繁花,牛羊駿馬,也會永遠留在那些跟草原有關的作品之中,流傳到世界各地。當年那隻年輕的、金色的草原夜莺,真的飛回到了那片美麗的草原,回到了她的家 。

(參考資料:《德德瑪——音樂學視野下的少數民族歌唱家》,作者姚慧)

記者:仇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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