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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于餘亦何有？
文/郝加獻 圖/網絡
這些日子，客居金陵的李白，心情頗不平靜。
噩耗不斷從遠方傳來：冤假案一個接着一個，忠良與無辜遭到陷害一批又一批，石堡之役的硝煙未散，石堡城下屍骨如山、血流成河......
這年的冬天，金陵一帶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雪封門，街無人，躲在家中，喝點小酒，打發無聊，成為一些文人雅士的選擇。
一個叫王十二的詩人，在雪後月夜，獨自閑坐喝着悶酒，想起了好友李白，于是提筆作詩一首《寒夜獨酌有懷》，送給李白分享，還要求李白回贈他。
李白的愁腸被牽動，詩興被激發，他疾筆而書《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
在一場大雪之後，吳中大地白茫茫一片，好像萬裡浮雲把青山綠水都席卷一空，一輪孤月在夜空中向人間灑下清冷的光輝，還有參差不齊的北鬥星和明亮耀眼的長庚星也冷冷挂在天上。
白霜灑地的月夜，你獨自邊喝酒，邊寫着懷念友人的詩，像王子猷一樣興緻勃發；夜已經很深了，院子裡的井欄上都結滿了冰淩。
李白非常了解懷才不遇的王十二，他擔心友人借酒消愁，無法發洩：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時間是很短促的，怎能老在愁悶中過日子!還是把心中的愁悶痛痛快快地傾吐出來吧!
李白借此大抒憤懑，大發牢騷。
王十二啊，你既不能學一套鬥雞術，侍候皇帝玩樂，由此而飛黃騰達;你又不能學那隴右武夫哥舒翰帶兵血洗石堡，換個紫袍英雄。
你隻會坐在寒窗下吟詩作賦有什麼用? 千言萬語還不值一杯水! 你寫得再好有誰賞識? 東風射馬耳，對牛彈七弦，自費心血罷了。
巍巍“開元盛世”到了天寶年間已經是陰影重重。
石堡在青海，是中國和吐蕃交界處的一個小城，開元元年為吐蕃占據。當時首屈一指的優秀将領王忠嗣，赤膽忠心，智勇雙全，他主張持重安邊，反對濫用武力，而唐玄宗派他率領大軍，攻取石堡。
王忠嗣認為石堡這個僅有三百守軍的小城，“得之無益于國，不得亦無損于國”，朝廷不該為此彈丸之地而興師動衆，大動幹戈。況且，其地易守難攻，勢必要犧牲成千上萬士卒的生命，消耗大量的民脂民膏。他直言極谏，堅持伺機而行。玄宗根本聽不進去，認為王忠嗣在“阻撓軍功”。
天寶八載六月，玄宗改派安西節度使哥舒翰率大軍六萬出兵青海。結果不出王忠嗣所料：攻下了石堡，六萬将士死傷殆盡。
李林甫适時派人誣陷王忠嗣陰謀擁立太子為帝。玄宗将王忠嗣下獄，幾乎處以死刑，後改貶漢陽太守，不久他便憂憤而死。
在一代忠臣良将、大批無辜百姓的屍體、白骨之上，在幾萬将士和無數孤寡的血泊、淚海之中，李林甫等人給唐玄宗獻上“開元天地大寶聖文神武皇帝”的尊号。
坐在“火藥桶”上的唐玄宗笑呵呵地接納了。
李白由此想到了自己。
當年他懷抱輔助明主濟蒼生、安社稷的滿腔熱忱，兩進長安，結果卻是連連失敗，弄得灰頭土臉，遍體鱗傷。從天寶三載去朝以來,李白心中充滿了理想破滅的痛苦，報國無門的悲哀，對唐玄宗和李林甫等人的怨恨。
死魚眼睛竟然冒充明月，也要來嘲笑我! 千裡馬困在圈裡不奔馳，破毛驢反而迎着春風得意地嘶鳴；《折楊》《黃華》之流的庸俗曲子到處流行，驚天動地的樂章反而無人欣賞。巴國之中有誰能歌“陽春”、“白雪”?楚國這地方從來都把璞玉當成石頭。
黃金散盡卻沒交到知音，白發飄飄的讀書人還是被人看輕。我們一樣長期懷才不遇，一言一笑都動辄得咎。沒完沒了的謠言向我襲來，就像讨厭的蒼蠅圍着我鳴叫嗡嗡。曾參哪裡是殺人犯啊，但是三進讒言竟把他母親也吓得翻牆跑了。
王十二啊，我發這些牢騷并不是計較個人榮辱，那早已是身外之物了。孔子是聖人，還一輩子不得志呢!他分别感傷過鳳凰和麒麟，為自己的沒有出路，為自已的生不逢時。
孔子尚且如此，何況我李白!有人勸我和李林甫等人敷衍一下，可能會有點辦法。李林甫是什麼東西!和董龍一樣，雞狗不如!我即使窮困至死，也決不向他們低頭。
這時的唐玄宗，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勵精圖治，驕奢淫逸之心正在有增無已，直至膨脹。宰相李林甫、宦官高力士、内戚楊國忠等人勾搭成奸，助纣為虐，作威作福，他們對外窮兵默武，濫事征伐，對内屢興大獄，誅逐忠良。大唐江山已經陷在風雨飄搖之中了。
李白越想越來氣，失望，憤懑，甚至輕蔑，在逐漸更新。
我這人一輩子就是不會溜須拍馬，是以和權貴們合不來，也不讨皇帝的喜歡，讓引薦我的人枉費力氣。既然濟蒼生、安社稷的理想不能實作，我又何必用長劍拄着下巴須兒、站在玉階之上侍候皇帝呢?
我羨慕漢代的隐士嚴子陵，向漢武帝拱拱手拂袖而去，依然去當他的老百姓。飛黃騰達有什麼可貴?窮困一世又有什麼可悲?要叫我和李林甫一夥同朝共事，我還感到羞恥呢!
王十二啊，你不見李北海麼,他的英風豪氣多麼令人欽佩，但是他到哪裡去了呢?你不見裴尚書麼，可憐他的三尺墳頭上都長滿了蒿草荊棘!
可悲！可歎！這些國家的棟梁一一慘遭迫害。我少年時代早已有出世的想法，多年過去，經見了這些樁樁件件，更把高官厚祿看得和糞土一樣了。
陝州刺史韋堅，以開漕運有功，升任刑部尚書。李林甫一夥懼怕他得勢，便以交通外官、謀立太子的罪名，奏請玄宗将他貶出朝廷；再派酷吏羅希弱、吉溫等人，刑訊逼供，終置韋堅于死地。
曾與李白有過交往的“酒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受到株連，被貶出長安，後自殺身亡；韋堅的下級崔國輔受株連，被貶湘陰，死于貶所。
北海太守李邕以文章、書法知名天下，又敢于反對權貴，有“幹将莫邪”之稱。李白早年曾經幹谒李邕，還遭到他的冷遇，受到刺激的李白，曾寫《上李邕》一詩“反擊”。
嫉妒他的李林甫一夥唆使A錢犯柳誣告李邕讪謗朝政，奏請玄宗将他下獄審訊。又是羅希弱、吉溫，竟将年屆七十高齡的李邕活活打死在刑庭之上。淄川太守裴敦複，受株連下獄，被刑訊緻死。
接二連三的冤獄，牽四挂五的株連，使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州縣官吏更是重足而立，整個唐王朝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石堡一役傷亡數萬的消息傳來，更是舉國震動。但大家敢怒而不敢言，壓抑的氣氛像吳中的這場大雪，覆寫着碧山孤月。
李白這支鳴鎬應時沖天而起，劃破黑暗的長空，發出尖銳的呼嘯，直指昏君和奸臣。
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于餘亦何有？
他向好友盡訴衷腸：與國家安危、群眾福禍相比，自己的這點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公元749年，“詩仙”李白在金陵寫下《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兩年後，“詩聖”杜甫在長安寫出《兵車行》，大唐詩空中，回蕩着“雙璧”的振聾發聩之聲，千年不絕。
【作者簡介】郝加獻，1962年出生，北京密雲人，長期緻力于文化散文創作。2022年2月錄入百度百科。長篇曆史散文《曠世名園圓明園》榮獲紀念圓明園罹難150周年大型征文優秀獎。曾出版《我讀毛澤東詩詞》《玉女之殇》《中國散文》。
編輯/飄飄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