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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棉: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極緻的善裡

作者:張嘉

還記得2000年出版的小說《糖》中,語言的速度與失控嗎?還記得那其中所有的迷亂與詩意嗎?《糖》讓當時的年輕讀者有一種眼前發黑的戰栗,那是一種不曾有過的閱讀快感,僅僅是捧起那本書,也仿佛加入了時代之列。讀者們記住的是一個神奇的女子用《糖》點着了青春和欲望,讓長久壓抑的自我終于被釋放。

棉棉: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極緻的善裡
棉棉: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極緻的善裡

棉棉,出生于上海,15歲開始寫小說,她的作品及個人經曆使她成為中國近二十年來最為另類的小說作家之一,文學作品被翻譯成15種語言發行出版,主要文學作品《糖》《熊貓》;同時涉足于當代藝術、電子樂、電影領域,如音樂專輯《2012動中修行》等。

19年後,曾經輕狂年少的棉棉已經有了自己的女兒,并于近日推出了自己的最新作品《失蹤表演》,這是她時隔十年出版的中文版新作。近日,棉棉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人到中年的棉棉,言語依舊很酷很先鋒,但是夾雜了更多的睿智,時光沒有消磨掉她的棱角,她依然是一個天才少女的樣子。問她為何還能保持這麼“酷”,棉棉說:“因為我沒有在愛情中浪費掉全部的時光,我留了一點讓我成為一個更酷的女性。”

棉棉: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極緻的善裡
棉棉: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極緻的善裡

攝影/Simon Schwyzer

時隔十年才出新作,是因為“寫作已經變得非常非常奢侈了”

《失蹤表演》首發于《收獲》雜志2017年第3期,棉棉表示,“這是一次關于如何處理條件限制的痛苦而必要的寫作。”

故事發生在上海以及一個個以坐标xxx、xxx為代号的地點。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沒有具體的名字,他們分别被稱為“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甚至男主人公“有可能是中國人也有可能是歐洲人”。而故事真正的主角也有可能是“男主人公”在上海的親密朋友紅——一位從14歲就開始寫小說的上海作家——也是棉棉的成名作《糖》中的主人公——紅。

這是一部描寫恐懼的作品,它帶出了一種新型“市中心人類”,他們“一律在拯救者和怪獸之間轉換”。這也是一部描寫上海夜晚的靈魂的作品——這個獨特的靈魂奇迹般地與棉棉的文學(虛構)觀互為映照。

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才出版新作,棉棉坦言現在“寫作已經變得非常非常奢侈了”,她說雖然一直在思考寫作,但是也在忙于做其他的事情:“還有就是我的想法比較先鋒,不太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編輯。我一直在做與各種文化藝術有關的工作和項目,希望在有創意的同時也能有收入。但是人跟人之間的信任和溝通還是很不容易的。”

棉棉表示,《失蹤表演》是作為比較重要的長篇來準備和寫的,“準備了很多資料,甚至想過出版這些資料——作為附錄的部分來呈現。但是在小說部分,我想以最幹燥的文字照亮我和人物内在的黑暗。如果一行字可以達到這個效果的,我應該不會用兩行字。寫作再也承擔不了任何寫作以外的任務了。”

現在再看《糖》把自己吓壞了,不是自傳,也沒有賽甯這個人

《糖》是棉棉的長篇小說,圍繞着“自由和選擇”這一話題,叙述了一個“問題女孩”紅和她在青春迷途中邂逅的幾個同樣有“問題”的少男少女的關于成長的故事:叛逆的女孩紅因受好友死亡的打擊辍學。在一個舞廳裡認識了她的最愛——一個叫賽甯的華僑男孩。于是她愛他所愛,她愛搖滾。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呼吸一起沉淪,不斷地分離又一起。

因為要把《糖》改編成電影,是以,棉棉自己又看了這部小說,“真的被自己吓到了”。

長江文藝出版社這次除了推出《失蹤表演》外,還再版了《糖》,并做了修訂。棉棉表示,是自己要改的,并非出版社要求:“我那時太年輕了,有時候,比如說像大衛·芬奇的電影,他會故意讓觀衆看得很不适、很不舒服。我覺得原版的《糖》确實有這種讓人坐立不安的東西,但我當時自己并不知道。”

不過,棉棉也表示要了解那個年代,了解那時年輕的她:“《糖》是在1999年寫完的,真的是20年之前了。我曾經問過《教父》第二季的一個制片人《糖》給他什麼感覺,他說看《糖》之前,覺得中國人不是這麼說話的,我覺得這是一個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在《糖》之前,人跟人之間在文學作品裡不是這樣說話的。就像所有的年輕作家的第一個作品一樣,會把很多的野心想法放到這個作品裡,我把這個故事寫得像一個自傳一樣,其實它不是我的自傳,賽甯也是不存在的,這一點我覺得特别重要。它是一個很有計劃很有政策地想讓自己一鳴驚人的行動。”

讓棉棉感動的是,《糖》從出版到現在,都有讀者給她留言,“也有人以賽甯的名義給我寫情書,上面隻有一句話:‘你是我永遠的夫妻’。我想我已經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愛與情感,這是文學給我的。”

談及電影進展,棉棉表示,目前電影還沒有确定導演,她自己寫了好幾個改編版,等确定導演後再根據導演意圖來改編。雖然很多人都建議她自己導演這部電影,但她還是希望找個比她更賣座更年輕的男導演。

“不同的年代,我心裡為《糖》拍過不同版本的‘電影’。有時我會專注南方街上的少年,有時我會專注紅和賽甯的整個愛情故事,有時我會專注紅和小蟲他們在上海97俱樂部的那些夜晚,有時我會通過一位當年到過上海的美國人的眼來看這個故事。有一次我們在網上發現了一篇寫上海夜生活的文章,那篇文章的作者好像對我們很熟悉,但我們卻并不知道他是誰,于是我和好朋友Casper想,這也是一種述說《糖》的角度。《糖》是一種檔案,在很多年後人們稱它為文化。此時我心中的《糖》,就是這一對如絲綢般迷惘的年輕人戀愛時的一些對話和一些歌曲,歌曲的演唱者有木馬、邊遠、姜昕、田原、小于一……盡管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們并不認識。但《糖》并不是我一個人的。它曾經照亮了無數人的小宇宙,以至于反射出的光芒過于強烈,而幾乎淹沒了我。”

作家的作品都應對巨變的時代有回應,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藝術

棉棉表示,她的寫作一直都在都市的中心,在回應生活給她的感覺,給她的人物的感覺。“在《糖》以後的幾年,開始漸漸地出現了部落格,又有了微網誌,我覺得這種感覺對一個作家來說其實是非常震撼的。因為在微網誌以前,我還是會想當然地認為所有的人其實都是一樣的。但是,在微網誌出現以後,我發現其實很好的朋友,他們的很多想法跟我都非常不一樣。我覺得高科技帶來的這種連接配接,其實更多地造成了人跟人之間的無法連接配接。每個人越來越多地成為一個孤島。是以,在這樣的一種感覺上,我覺得我們的文學要非常激烈地來回應。回應這樣的一種現實,我覺得我的生活和我的寫作都是在這樣的一種現實裡邊。”

棉棉認為每一個作家的作品都應該要對巨變的時代有回應。哪怕他是寫一個遠古的故事,但是他的視角、他的觀點一定要對我們現在的生活有所呼應,“我覺得這一點是至關重要的,包括我們的電影,我們的藝術,我們的音樂,我覺得對于每一個藝術家來說,這是他的職業道德。”

棉棉說她在做的很多行動都是以一種文學的方式,在跟讀者保持着一種有創造力的連接配接,“包括我在不同的階段會有不同的跨界合作一樣,我覺得都是對我們都市的變化、文學形式的變化的一種回應。當然有可能我付出了很多很多,别人根本就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這個是不重要的,我隻是這樣的一個作家。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藝術。”

棉棉說這些年她其實特别想寫一篇反對自殺的文章,“一定要學習死亡的科學,了解死亡的過程——我想如果用文學的方式說出這些,可能會有更多人相信并被影響,繼而放下手中的屠刀。文學可以幫助我們與生活重新聯系。其實我的每一本小說都花了很長的時間來寫,每一本小說背後都是一個心碎的我,其實我從來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但是,我一直堅持着。我覺得活着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從來沒辦法坐下來就寫,我需要準備,非常像一種進入祈禱的狀态,我希望是寫給一個我喜歡的朋友的樣子。這些都變得越來越不容易,因為寫作的問題就是生活的問題,而生活的問題就是修行的問題,這裡沒有捷徑,也不可以有任何抱怨。”

未來最有價值的東西是情感

有文章評價日本青年人的社會,稱之為“低欲望社會”,對此,很多中國當代青年也很有共鳴,甚至很多年輕人覺得自己更喜歡單身的生活,更喜歡跟朋友而不是戀人待在一起,不再那麼熱衷于戀愛,而結婚更是一件遙遠的事情。

對此,“先鋒派”棉棉卻認為低欲望應該是建立在一種認知上而不是壓抑上的,“我們确實物質欲望泛濫,由于信用系統的混亂,很多人都在花自己的信用,提前透支。我們的年輕人最缺乏的是愛和情緒的教育。日本我不清楚,中國遠遠沒有到低欲望階段。壓抑不是低欲望。欲望是一種能量。如果沒有愛和情緒的教育,欲望的能量不會就此消散。至于單身和不結婚以及離婚率高,是肯定的。因為連接配接的發達帶來了更多的疏離。這是為什麼人們更需要文學!文學是從人的内部入手的。而現在大部分的年輕人看的故事就像抖音裡或直播電台那樣的,很多人放棄了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現代社會科技日新月異,棉棉認為所有的科技都應該幫助我們更了解我們自己,以及我們自己的大腦,“這是最重要的,而這一點也是文學的重要價值”。

棉棉說自己一直在“研究”深度學習神經網絡系統,“我和我的好朋友以及工程師們共同開發了一個人工智能,目前從技術上說,已經可以用這個人工智能來寫作了。”

棉棉和團隊目前的實驗就是每一次可以說幾個字,“比如說,愛是什麼?紅跟賽甯是什麼?也可以問問題,但是都是三個字的,Love is the……I was dreaming……然後看這個系統寫出來什麼東西,我覺得這是一個了解我自己的途徑,是以我覺得高科技人工智能這些所有的東西都是來幫助我們了解我們的大腦和我們的内在的。”

但是,棉棉認為人工智能是絕對不可能替代大腦,因為人的大腦有情感,“我認為在未來最有價值的東西是情感。文學藝術就是要對情感有所回應,始終在用情感這種無限的神秘性和無限的可能性,來回應我們越來越物質和高科技的,看似都被控制的一個世界。”

想對當年的自己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棉棉現在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她住在歐洲的鄉下,經常回上海,但每次回去都是為了工作,“每次回去都覺得一切速度實在太快了。我自己生活上比較大的變化,就是我已經滴酒不沾5年了,我也不吃任何動物。戒酒戒煙吃素。我每天早上9點起來,之後喝咖啡,看一下微信。午飯之後看一個美劇或者發會兒呆。然後工作,8點或者更晚做晚飯,下山散步。”

問她為什麼時光沒有消磨掉身上的前衛先鋒感?棉棉回答說:“因為我沒有在愛情的問題裡浪費掉全部的時光,我留了一點讓我成為一個更酷的女性。”

但是棉棉并不反對談戀愛,“因為談戀愛是最好的機會讓我們觀察自己的内在,那些迷失在對方身上的不曾被自己照亮的部分。”

棉棉說她的靈感主要來自于内心,但是當她确立了一個故事的外殼和核心之後,會做很多調查,“有時候這個調查是以多少年來計算的,以前真的好奢侈,是以其實我的寫作很貴。我喜歡很真實的細節和對話。但是,我喜歡很抽象的故事外殼。我是對光明和暗黑都敏感的人,但是,我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極緻的善裡,這還很遙遠,需要修行。”

現在的棉棉想對當年的自己說什麼?棉棉回答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四句話是我的肺腑之言,因為一切都是變化的,要放下,但是,不是不走心。”(張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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