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一個晚上,在巴黎夏特萊劇院,歌唱家普拉西多·多明戈登台頒發了歐洲文化遺産獎,雖然他正處于争議漩渦中,歡呼聲仍然在劇場裡回蕩。多明戈當時在維也納參演新一輪全場售罄的威爾第《麥克白》,從中抽出一天來到巴黎。麥克白是他的歌劇生涯中第150個角色,純粹主義者可能會挑剔地對他從男高音改唱男中音的音色感到不滿,但他漫長的藝術生涯代表着無與倫比的耐力和記憶力。幾周後多明戈将滿79歲。毫無疑問,他已經是歌劇曆史中的一位偉人。
多明戈的《麥克白》
同一位普拉西多·多明戈最近被趕出了美利堅合衆國,被迫辭去洛杉矶歌劇院(他是創立者之一)總監的職務,并告别了大都會歌劇院,在那裡他曾經706次登台。這些驅逐令是因為美聯社的兩篇報道,其中引用了20位女性的指控,稱他在過去要求與她們發生性行為。這20人中除了兩人之外,其他所有人皆未具名。沒有人指責他使用暴力或訴諸威脅。那些拒絕他要求的人沒有在職業上受損;其中有一人形容與多明戈的合作是其職業生涯高峰之一。但反性騷擾運動的力量就是這樣強大,一句在公共場所有關性事的竊竊私語就足以讓麥當勞的老闆黯然下台,也可以公開羞辱一位偉大的藝術家。
看來那些大衆媒體在無法觸及破壞經濟的銀行家、危害民主的社交媒體以及那位誇口要掌握女性身體某部分的總統之後,已經轉向針對更加柔弱的目标。在第一輪曝光中,好萊塢大亨被他曾經強奸過的女性拉下馬,還有若幹男演員的名望毀于一旦。在古典音樂世界中也發生了十餘件被廣泛關注的反性騷擾運動事件,其中包括大都會歌劇院的音樂總監詹姆斯·列文下台,瑞士指揮家夏爾·迪圖瓦被列入黑名單,美國最高薪的樂團首席被停職,目前還有一位假聲男高音因強奸另一名男性而在德克薩斯州監獄等待判決。
這些注定會發生的事件都沒能引發太多驚訝。我本人曾經引用過那些眼神明亮的大都會歌劇院年輕人的證言,他們發現自己的前途被列文摧殘了,我也釋出過另外若幹位曾經被各種指揮家蹂躏的女性的證詞。一開始我也曾協助過美聯社,為他們的某些懷疑提供佐證,希望這樣做能夠幫助清理音樂界中的一些臭名昭著的性愛狂人。
音樂是一種模糊的藝術,取決于自上而下的認可。對于年輕的歌手而言,在歌劇中是擔當主演,還是在合唱團中謀生,這種差異可能就取決于指揮或導演的一個眨眼。而有時候,當這種眨眼暗示着性方面的條件時,候選者就面臨着潔身自好與職業前途之間的痛苦選擇。扪心自問,我們誰也不能确認,在那種情況下我們能夠如何應對。此類暗示性提議的存在——是的,我曾親眼目睹——在歌劇界的核心中刻下了對權力的濫用。簡而言之,這就是美聯社追究多明戈的理由,此外多明戈不僅在世界範圍内演唱和指揮,而且還執掌洛杉矶歌劇院和華盛頓國家歌劇院。
問題在于,事實與預設情節并不相符。沒有迹象表明多明戈會費心給拒絕他的女高音打一份負面報告。普拉西多的那些關于普拉西多的主題無論如何都是某種流傳于背景的笑話。像許多拉丁男性歌唱家那樣,他會不自覺地勾搭女性。如果燈光足夠昏暗,他甚至能夠對着一根曲線浮凸的路燈杆低聲甜言蜜語。
女性可能會覺得他有點令人心煩,但他的妻子瑪爾塔幾乎如影随形地緊跟着他,他的日程安排也難有空閑。那種機會稀缺而且稍縱即逝,反複傳播的隻是某些荒唐的笑話。
1985年,我在澤菲雷利的《奧賽羅》電影片場中第一次見到多明戈時,觀察到了他的另一面,他對需要幫助的同行的關照,以及提拔青年歌唱家的願望,此後通過他的歌劇比賽得以實作。是的,他可能會顯得虛榮、貪心,或者難以擺脫對他的競争對手盧西亞諾·帕瓦羅蒂的嫉妒,但他的人格也足夠高尚,使他可以幾個月告别舞台來為墨西哥地震災民籌款,他又缺乏足夠的安全感,擔心短暫離開舞台會破壞他的職業生涯。無論我對他有什麼看法,他絕非人性堕落,不是虐待者,不是美國那些媒體描述中的怪獸。
電影《奧賽羅》海報
而在我被指控為他的走狗之前,我從未像一個有血有肉的真人那樣非常地喜歡過他。他為了想讓别人喜歡他,似乎總是有一點努力過度。
下個月,斯卡拉歌劇院将以一場盛大的慶祝晚會,紀念他從藝50周年。他在美國遭受的譴責,已被其他文明世界全面否認。在曆史上多明戈已經擁有屬于他穩固的位置,而且他有足夠正确的理由來支撐這樣的地位。那些錯誤的理由将很快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