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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傳奇之繡花大盜(7)

第07章 小樓鳳劫

  陸小鳳不願坐車,但現在卻又偏偏坐在車上。人隻要活着,就難免要做一些自己本不願做的事。

  “你一定要想法子在車上睡一覺,找到公孫大娘時,才有精神對付她。”

  陸小鳳也知道金九齡說的有理,可是他現在怎麼睡得着?

  “小王爺很欽佩花滿樓,一定要留他在那裡住幾天,王府裡有他照顧,我也放心得很。”

  陸小鳳更不會為王府中的事擔心,也不必再為蛇王擔心。現在他應該擔心的隻是他自己。無論多堅強的人,若是受到他這種可怕的壓力,都可能會發瘋的。

  車馬走得很急,車子在路上颠簸。他拼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他有許多事都要集中精神來思索。可是他連心都似已被人割得四分五裂。

  破曉時,車馬在一個小鄉村裡的豆腐店門口停下,晨風中充滿了熱豆漿的香氣。

  “你就算吃不下東西,也一定要喝點熱豆漿。”

  陸小鳳雖然不願耽誤時間,卻也不願辜負朋友的好意。何況趕車的人,拉馬車的馬,也都需要歇歇了。

  豆腐店還點着盞昏燈。一個人正蹲在角落裡,捧着碗熱豆漿,“呼噜呼噜”的喝着。燈光照在他的頭上,他的頭也在發光。這人是個和尚。這和尚倒也長得方面大耳,很有福相,可是身上穿的卻又髒又破,腳上一雙草鞋更己幾乎爛通了底。老實和尚。

  看見了這個天下最古怪的和尚,陸小鳳才露出了笑容。“老實和尚,你最近有沒有再去做不老實的事?”

  老實和尚看見他,卻好像是吃了一驚,連碗裡的豆漿都潑了出來。

  陸小鳳大笑,道:“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昨天晚上一定又不老實了,否則看見我怎麼會心虛?”

  老實和尚苦着臉,道:“不老實的和尚,老實和尚平生隻做了那麼一次,我佛慈悲,為什麼總是要我遇見你?”

  陸小鳳笑道:“遇見我有什麼不好?我至少可以替你付這碗豆漿的賬!”

  老實和尚道:“和尚喝豆漿用不着付賬,和尚會化緣。”他将碗裡最後一口豆漿匆匆喝下去,好像就準備開溜了。

  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就算你用不着我付賬,也不妨跟我聊聊,歐陽情又不會在等你,你為什麼急着要走?”

  老實和尚苦笑道:“秀才遇着兵,有理講不清。和尚遇見陸小鳳,比秀才遇着兵還糟,聊來聊去,總是和尚倒楣的!”

  陸小鳳道:“和尚倒什麼楣?”

  老實和尚道:“和尚若不倒楣,上次怎麼會在地上爬?”

  陸小鳳又忍不住笑了,道:“今天我保證不會讓你爬!”

  老實和尚歎道:“不爬也許更倒楣,和尚這一輩子隻怕遇見兩個人,為什麼今天偏偏又要我遇見你!”

  陸小鳳道:“還有一個是誰?”

  老實和尚道:“這個人說出來,你也絕不會知道的!”

  陸小鳳道:“你說說看!”

  老實和尚遲疑着,終于道:“這個人是個女人!”

  陸小鳳笑道:“和尚認得的女人倒真不少!”

  老實和尚道:“女人認得和尚的也不少。”

  陸小鳳道:“這個女人是不是歐陽?”

  老實和尚道:“不是歐陽,是公孫!”

  “公孫?”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叫了起來:“是不是公孫大娘?”

  老實和尚也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是她?你也認得她?”

  陸小鳳已叫了起來:“你認得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

  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要問?”

  陸小鳳道:“因為我要找她算賬!”

  老實和尚看着他,忽然大笑,笑得彎下了腰,忽然從陸小鳳身旁溜了出去。這一溜竟已溜出去四五丈,到了四五丈外還在笑。

  可是陸小鳳這次已決心不讓他溜了,身子淩空一翻,已又擋住了他的去路:“你為什麼要笑?”

  老實和尚道:“和尚覺得好笑的時候,和尚就笑,和尚一向老實。”

  陸小鳳道:“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陸小鳳道:“就算要打破和尚的腦袋,我也要問到底!”

  他說得很認真,老實和尚隻好歎了口氣:“和尚的腦袋不能打破,和尚隻有一個腦袋。”

  陸小鳳道:“那麼你說,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第一,因為你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二,因為就算找到她,也打不過她。第三,因為你就算能打得過她,也沒有用。”

  陸小鳳道:“為什麼?”

  老實和尚道:“因為你隻要看見她,根本就不忍打她了,那時說不定你隻希望她能打你幾下!”

  陸小鳳道:“她很美?”

  老實和尚道:“武林中有四大美人,你好像都認得的?”

  陸小鳳道:“我認得!”

  老實和尚道:“你覺得她們美不美?”

  陸小鳳道:“美人當然美。”

  老實和尚道:“可是這個公孫大娘,卻比她們四個加起來還要美十倍!”

  陸小鳳道:“你見過她?”

  老實和尚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佛慈悲,千萬莫要讓和尚再看見她,否則和尚就算有十個腦袋,隻怕都要被打得精光。”

  陸小鳳道:“你知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老實和尚道:“不知道。”老實和尚若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實和尚從來不說謊。

  陸小鳳道:“你上次是在什麼地方見到她的?”

  老實和尚道:“我不能告訴你。”老實和尚若說不能告訴你,就是不能告訴你,你就算打破他的腦袋,也沒有用的。

  陸小鳳知道這是沒法子的,隻有恨恨的瞪着他,忽然笑道:“其實和尚并非隻有一個腦袋的!”

  老實和尚聽不懂。

  陸小鳳道:“因為和尚還有個小和尚!”他大笑,笑得彎下了腰。老實和尚已氣呆了,他明知陸小鳳是在故意氣他的,還是氣呆了,幾乎已被氣得暈過去。金九齡在旁邊看着,也忍不住要笑。

  老實和尚忽然歎道:“和尚不說謊,還有句老實話要告訴你。”

  陸小鳳好容易才忍住笑,道:“你說。”

  老實和尚道:“看你們兩個,都是一臉的黴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

  孟偉雖然也隻有一個腦袋,卻叫做三頭蛇,在九大名捕中,他一向是手段最毒辣、對付犯 人最兇的一個。三頭蛇當然也有三種面目,看見金九齡,他不但态度恭敬,笑容也很可親。連陸小鳳都很難想像到這麼樣一個人,會時常在暗室中對人灌涼水,上夾棍。

  就因為世上還有他這種人,是以大家都應該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是不要犯 罪的好。替金九齡趕車來的,也是魯少華那一班的捕快,車馬一入城,就有本地的捕快接應,将他們帶到這裡來。

  這裡也是鬧區──大多數人在犯 罪時,果然都有種很難改變的習慣。是以世上也很少有破不了的罪案。孟偉在街角上的茶館裡等他們,他們的目标,就是後面的一條巷子裡,巷底的一棟小房子。

  “來租房的,也是個很英俊的後生小夥子,預付了一年房租。”

  “你有沒有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

  “沒有,據說那房子也好像一直都沒有人來住過。”

  ──也許他們來得比公孫大娘快,她殺了蛇王後,總難免要耽誤些時間,何況她還要帶着個已受了傷的薛冰。

  于是金九齡吩咐:“把你手下顯眼的兄弟都撤走,莫要被人發覺這裡已有警戒!”

  孟偉道:“我們的行動一直很小心,到這裡來的兄弟,都已經改扮。”

  金九齡冷笑道:“改扮有什麼用?别人難道看不出?”

  陸小鳳也一眼就已看出,茶館裡的夥計、巷子對面一個賣生果的小販、路邊的算命先生,和七八個茶客都是他們的人改扮的。在公門中呆得久了,一舉一動都好像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尤其是臉上的神色和表情,更瞞不過明眼人。

  孟偉道:“我這就去叫他們走。”

  巷口的屋檐下,有個長着一身疥瘡,手裡捧着個破瓦缽的秃子乞丐。孟偉走過去時,他居然還伸出瓦缽來讨錢,卻讨來了一腳。

  片刻間,那些改扮的捕快都已散盡了,孟偉回來報告:“我隻留下了兩個人,有什麼事時,也好叫他們去跑腿。”

  一個就是巷口對面的小販,那生果攤子顯然是一直都擺在那裡的,隻不過換了個人而已,是以就不緻引人注意。還有一個是誰?

  金九齡看着那秃子,道:“宋洪近來的确已很不錯了,你多教教他,将來也是把好手。”

  陸小鳳忽然明白,這滿身疥瘡的乞丐,也是他們的人。

  現在還不到戌時,七月裡白天總是比較長。屋子裡還用不着燃燈,斜陽從窗外照進來,照着一屋子灰塵。這地方果然已很久沒有人來住過,屋子裡的陳設,也跟羊城那邊差不多。

  櫃裡有八九套各式各樣不同的衣服,桌上有面鏡子,旁邊有張小床,看不出一點特别的地方,也找不出一點特别的線索。他們竟似白來了一趟。

  金九齡背負着雙手,四下走來走去,忽然一挺身,竄上了屋梁,又搖搖頭,跳下來。

  孟偉卻忽然在廚房裡歡呼:“在這裡了!”他奔出來時,手裡拿着個木頭匣子。

  金九齡大喜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竈裡。”那的确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東西藏在那裡,顯然有秘密。

  金九齡已準備打開來看看,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匣子裡說不定有機關!”

  金九齡用手拈着匣子,笑道:“這匣子輕得很,若是裝上了機簧、暗器,一定會比較重。”

  他當然也是個極謹慎的人,否則十年前就已該死了幾十次。陸小鳳不再說什麼,機簧、暗器,一定是金屬的,拿在手裡的分量當然不同。匣子沒有鎖,金九齡打開了雕花的木蓋,突然間,一股淡紅色的輕煙急射而出。金九齡想閉住呼吸已來不及了,他的人倒竄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櫃子上,倒下!

  匣子裡的确沒有機簧暗器,卻有個用魚鳔做的氣囊,匣蓋一開,蓋上的尖針刺破氣囊,囊中緊縮的毒煙立刻射出,金九齡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這一着。

  他的人倒在地上,看來也正像是個突然抽空了的氣囊,整個人都是軟的,臉色更蒼白得可怕,頭上還在流着血。他剛才情急之下一頭撞在櫃子上,腦袋竟被撞破了個洞。

  ──你們兩個看來都是一臉的黴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

  老實和尚說的果然是老實話。陸小鳳已閉住呼吸,一股掌力揮出,驅散了毒煙,想起老實和尚說的話,他心裡也覺得有點發冷。孟偉早就竄了出去,隻等毒煙散盡,才捏着鼻子走進來。

  這時陸小鳳已扶起金九齡,以真力護住了他的心脈,隻希望能救回他一條命。

  孟偉卻拿起了那匣子,他對這匣子竟遠比對金九齡關心,但匣子卻是空的,什麼也沒有,他看了很久,忽又歡呼:“在這裡了!”

  秘密并不在匣子裡,卻在匣蓋上。若是仔細去看,就可發現雕花的蓋子上,雕的竟是鐘鼎文,一段有八個字:“留交阿土,彼已将歸。”

  越明顯的事,别人反而越不會注意,公孫大娘的确很懂得人們的心理,用這種法子來傳遞消息,又有誰能想得到?──她這是在通知一個人,将一樣東西交給阿土,因為阿土已經快回去了。

  消息留給誰的?要留交給阿土的又是什麼?阿土是誰?這些問題,還是無法解答。

  孟偉皺着眉,沉思着,喃喃道:“阿土?難道就是那個阿土?”

  陸小鳳忍不住問:“你知道有個阿土?”

  孟偉道:“以前在巷口要飯的那癞子,别人就都叫他阿土。”

  陸小鳳道:“現在他的人呢?”

  孟偉道:“我為了要叫宋洪扮成他,在外面守着,已把他趕走了。”

  陸小鳳道:“快去找他。”

  孟偉立刻就走。

  陸小鳳卻又道:“等一等。”

  孟偉在等。

  陸小鳳道:“他知不知道你是為什麼趕他走的?”

  孟偉搖搖頭:“我隻說不準他在這裡要飯了。”捕頭要趕走一個乞丐,根本用不着什麼理由。

  陸小鳳道:“你找到他後,就趕快通知我,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孟偉道:“是,我一找到他,就立刻回來。”

  陸小鳳道:“不要回到這裡,我現在就要帶金九齡去找施經墨,你有了消息,就到他那裡去!”

  施經墨就是這裡最有名的大夫,孟偉當然也知道。

  陸小鳳道:“還有,你趕快叫人去找些灰塵來,撒在我們剛才碰到過的地方,要撒得均勻。”

  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将這匣子也擺到原來的地方去。”

  陸小鳳道:“宋洪也得趕快離開這裡,叫别的人在巷口守候,最好在隔壁院子裡也留一個人,一發現有可疑的動靜,也立刻去告訴我!”

  孟偉道:“是。”他站在那裡,看着陸小鳳,仿佛還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忍住。

  可是他走到門口時,終于又忍不住回過頭,微笑道:“陸大俠若是也入了六扇門,我們這些人就隻有回去抱孩子了。”

  陸小鳳對自己也很滿意,他對這件事的處理确實很恰當,就算金九齡還清醒着,也絕不會比他處理得更好。可惜他并不是神仙,他也有算不到的事,施經墨居然不在。

  這位名醫的架子一向很大,一向很少出診去替人看病。但華玉軒的主人卻是例外。

  華一帆眼睛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而且還得了種怔忡病,嘴裡總是喃喃的在念着他那天失竊的名畫。為什麼有錢的人,越放不開這些身外之物呢?

  難道就因為他們放不開,是以才有錢?

  現在也已沒法子再去聯絡孟偉了,陸小鳳隻有在施家外面的客廳裡等。奇怪的是,現在他腦筋反而變得特别清醒。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本來從沒有去想過的事。

  就在這時,孟偉已傳來了消息:“阿土在家裡。”

  “要飯的也有家?”

  “要飯的也是人,連狗都有窩,何況人?”

  可是阿土這個家實在隻能算是個窩,是個人家已廢棄了的磚窯,在四邊打幾個洞,就算做窗戶。現在天氣還很熱,窗戶上的破木闆當然不會釘起來,裡面居然還有燈光。

  “阿土的人還在?”

  “在,他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壺酒,正在裡面自斟自飲。”

  “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還沒有,可是那邊卻已有人去過。”

  “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年輕小夥子,居然戴着紅纓帽,打扮成官差的樣子。”

  剛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已有個戴紅纓帽的官差,手裡提着個黃布包袱,大搖大擺的從土坡下走了上來,四下張望了幾眼,就鑽進了阿土的窯洞。他當然沒有看見陸小鳳和孟偉,他們都隐身在一棵大樹上。

  孟偉悄聲問:“要不要現在就進去抓人?”

  陸小鳳立刻搖頭:“我們要抓的不是他。”

  孟偉立刻明白了:“你是想從他身上,找出那個繡花大盜來?”

  陸小鳳道:“嗯。”

  孟偉道:“匣子上留下的話,是說他要回去,你認為他就是回到公孫大娘那邊去?”

  陸小鳳點點頭:“那包袱想必就是有人要交給她的,現在她想必已回到自己的窩裡!”

  連阿土都有窩,何況公孫大娘?孟偉隻好沉住氣等,等了沒多久,那戴着紅纓帽的官差,又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嘴裡哼着小調,走下了山坡。他已交過了差,顯得輕松極了。

  又過了半晌,屋裡的燈光忽然熄滅,阿土走出來,還關上了那扇用破木闆釘的門。他背上背着兩個破麻袋,那黃布包袱顯然就在麻袋裡。

  陸小鳳道:“我盯住他,你回去照顧你們的金老總。”

  孟偉道:“你一個人去,恐怕……”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月還是很圓,月光照滿大地,晚風中已帶着一點點秋意。這正是行路的好天氣。阿土既然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優哉悠哉的在前面走着,好像一點也不着急。陸小鳳也隻好沉住氣,在後面慢慢的跟着。幸好這時夜已深,大路上已沒有别的行人,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在路上走着,阿土有時哼哼小調,有時唱唱大戲,走得好像越來越慢了。

  陸小鳳簡直恨不得找條鞭子,在後面抽他幾鞭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已漸稀,月已将沉,阿土非但沒有加快腳步,反而找了株樹,在樹下坐着,打開麻袋,拿出了半隻燒鵝、一壺酒,居然就在路邊吃喝了起來。

  陸小鳳歎了口氣,也隻好遠遠的找了棵樹,竄上去,等着、看着。他忽然發覺自己肚子也餓得要命,這兩天他根本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本來他是不想吃,吃不下,現在他卻是根本沒得吃了。

  阿土正撕了條鵝腿,啃一口,喝一口酒,忽然又歎了口氣,喃喃道:“一個人喝酒真沒意思,現在假如有個人能來陪陪我,那有多好。”

  陸小鳳也實在想過去吃他一頓,卻隻有在旁邊看着幹瞪眼。好容易等到阿土吃完了,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往前走。陸小鳳忽然發現那半隻鵝除了一條腿外,幾乎連動都沒有動,就被他抛在地上。這要飯的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節省。

  他當然并不是個真要飯的,陸小鳳卻是真餓了,幾乎忍不住要從地上撿起這半隻鵝來,充充饑。

  可是他隻有忍住。想起阿土那一身疥瘡,他就算真的已快餓死,也隻好餓死算了。

  走着走着,天居然已快亮了,七月裡晚上總是比較短的,忽然間,太陽已升起,路上已漸漸有了去趕早市的行人,阿土竟忽然在路上狂奔起來。一個臭要飯的,無論他要在路上發瘋也好,打滾也好,都不會有人注意他的。

  但陸小鳳又怎麼能跟他一樣在路上野狗般亂跑?怎奈他偏偏隻有跟着跑,就算被人當做瘋子,陸小鳳也隻有認了。阿土跑得還真不慢。

  路上沒人的時候,他走得比烏龜還慢,路上有人的時候,他反而跑得像隻中了箭的兔子。陸小鳳忽然發現這個人并不是好對付的,要盯住這麼樣一個人,并不是件容易事。幸好阿土并沒有回頭,而且顯然已經有點累了,忽然跳上輛運豬糠的騾車,靠在上面,好像準備在上面睡一覺。

  趕車的回頭瞪了他一眼,居然并沒有将他趕下去。陸小鳳歎了口氣,忽又發現一個要飯的在路上行走,竟有很多别人意想不到的友善。

  難怪有人說,要了三年飯,就連皇帝都不想做了。太陽漸漸升起。阿土閉着眼睛,竟似真的已睡着。陸小鳳身上卻已在冒汗,隻覺得又熱、又累、又渴,卻又偏偏不能停下來。

  要想找到公孫大娘,就非緊緊的盯住這個人不可。若是運氣好,常常會在路上遇見一些賣冷酒牛肉的小販。可惜陸小鳳的運氣并不好,這條路上竟連個賣大餅的都沒有。

  原來嶺南人講究吃喝,要吃,就得舒舒服服的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就算有這種小販,也很少會有人去光顧的。是以這種路上常見的小販,在這裡根本無法生存。是以陸小鳳隻有餓着。

  道路兩旁,本來是一片沃野,到了這裡,才從一座青山旁繞過去。阿土忽然跳下車,奔上了山坡。山上林木青蔥,總算涼快了些,阿土在車上小睡了一陣,精神更足。

  陸小鳳也隻好打起精神來。他忽又發現這臭要飯的不但腰腿極健,而且身子還似帶着輕功。幸好山并不太高,阿土既然往山上走,也許地頭已經快到了。公孫大娘的秘穴,本就很可能是在一座山上的。誰知這竟是座荒山,一路上都看不見有房子,山路也很崎岖。

  到了山巅,忽然有一股香氣随風飄了下來,好像是炖羊肉的香氣,上面當然一定有人家,當然就是公孫大娘的家。誰知陸小鳳這次又猜錯了。

  上面還是沒有房子,卻有一群乞丐在吃肉喝酒,看見阿土走上來,就有人笑道:“算你運氣好,我們剛從山下偷了條肥羊,在這裡打牙祭,你既然遇上了,也來吃一頓吧!”

  阿土大笑走過去,道:“看來我這幾天口福真不錯,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有好吃的!”

  陸小鳳卻又隻有看着幹瞪眼。他當然不能混到這群乞丐中去,吃人家偷來的肥羊,他當然也不能讓阿土看見他。是以隻有躲在一塊山石後,餓得連胃都已發疼。

  他甚至已開始有點後悔,昨天晚上本該将那半隻燒鵝撿起來吃。

  阿土居然一下子就跟這些乞丐混熟了,大家有說有笑,又吃又喝,快活得像神仙一樣。陸小鳳卻簡直好像在十八層地獄裡,他平生也沒有受過這種罪。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了解饑餓是件多麼可怕的事。若能趁這機會,閉上一眼歇一歇也好。

  但這些乞丐裡,說不定也有公孫大娘的手下,他們說不定就是等在這裡,接應阿土的。是以陸小鳳根本連片刻都不能放松,非得緊緊的盯住他們不可。若是阿土偷偷的将黃布包袱交給了别人,再由那個人送去給公孫大娘,他這些罪,就完全是白受的了。

  好容易等到這些人吃喝完了,阿土向他們唱了個肥喏,居然又揚長下山。

  他到這山上究竟是幹什麼的?

  陸小鳳實在弄不懂:“難道他真的已将那布包袱偷偷交給了别人?我為什麼沒有看見?”

  既然沒有看見,就隻有再盯着阿土。

  到了山腰間,阿土忽然停下來,從後面的麻袋裡,拿出了個黃布包袱,看了看,又放回去,喃喃的笑着道:“幸好東西還沒有被那些偷羊賊摸去,否則我腦袋隻怕就得搬家了!”

  這黃布包袱裡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如此重要?陸小鳳當然看不見,也猜不出。

  不管怎麼樣,東西總算還在阿土手裡,而且,這東西既然如此重要,他說不定會當面交給公孫大娘的。陸小鳳受的這些罪,看來總算還不冤。

  最冤的是,阿土竟又從原路下山了。他當然不會是特地上山去吃頓羊肉的。難道他已發覺後面有人跟蹤,故意要讓跟蹤他的人受點罪?也不會。他并沒有很緊張的樣子,假如已發現有人跟蹤,也絕不會再從原路下來。

  陸小鳳更相信自己絕不會被人發現,就算他再餓一兩天,行動時也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

  近來已有很多人都認為,他的輕功已可列入天下前五人之内。

  “一個人若是負有秘密的重要任務,無論後面有沒有人跟蹤,行動時都會故意弄些玄虛的。”一定是這原因,陸小鳳對自己這解釋,也覺得很滿意。

  下山後,阿土的行動果然就正常得多,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他就進了城,在城裡也兜了兩個圈子,走進個菜館,又從後門走出,忽然轉入條巷子,巷子裡隻有一個門,是一家大戶花園的角門。

  他居然好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不敲門就揚長而入,而且對園子裡的路徑也很熟,三轉兩轉,穿過片花林,走過條小橋,來到面臨荷塘的一座小樓。樓上亮着燈光。陸小鳳才發現,現在竟已又是黃昏後。

  黃昏後,夕陽已薄。小樓上燈火輝煌,卻聽不見人聲,連個應門的童子都沒有。阿土也沒有敲門,就登樓而上。樓上一間雅室中,不見人影,卻擺着一桌很精緻的酒菜。

  “看來他口福真不錯,果然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好東西吃。”

  雖然沒有人,桌上卻又擺着八副杯筷,阿土坐下來,拿起筷子,挾了塊醉雞,自己又搖搖頭,放下來,從後面的麻袋裡,取出那黃布包袱,放在桌上,喃喃道:“想不到這次又是我到得最早。”

  他顯然是在等人,等的是什麼人?其中是不是有公孫大娘?

  小樓對面,有棵濃蔭如蓋的大銀杏樹,正對着樓上的窗戶。

  陸小鳳從樹後壁虎般滑了上去,找了個枝葉最濃密之處躲了起來。天色更黯,就算有人到視窗來張望,也絕不會發現他。現在阿土總算已到了地頭,總不會再玩什麼花樣了。

  陸小鳳剛想喘口氣,養養神,突聽衣袂帶風之聲響起,一條人影飛燕般從樹梢掠過,“細胸巧翻雲”,已掠入了小樓。

  “好漂亮的身法,好俊的輕功。”陸小鳳立刻又瞪大了眼睛,但卻已知道這人并不是公孫大娘。這人的輕功雖高,比起公孫大娘來,卻還差些,比起他來,當然也還差些。

  隻不過這人也是個女人,年紀已近四十,可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眉梢眼角的風情,比少女更迷人。她身上穿着件深紫色的緊身衣,手裡也提着個黃布包袱。

  剛才她淩空翻身時,陸小鳳已發現她腳上穿着的,也正是雙紅鞋子。

  現在她已坐下來,向阿土嫣然一笑,道:“又是你來得最早。”

  阿土歎了口氣,道:“男人總是吃虧些,總是要等女人的。”

  這句話陸小鳳倒也深有同感。他發現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這阿土果然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而且身份也絕不低。這紫衣女客輕功極高,風度極好,可是長着一身疥瘡,在巷口要飯的阿土,卻居然可以跟她平起平坐。難道他也是位武林高手?

  陸小鳳本來認為自己對江湖中的人事已很熟,現在才發覺,武林高手中,他不認得的還是很多,至少這兩人他就連見都沒見過。風中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人還未到,笑聲已到。

  紫衣女客道:“老七來了。”

  一句話沒說完,屋子裡已多了一個人,當然也是女人,是個梳着兩條烏油油的長辮,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紅衣少女,手裡也提着個黃布包袱。

  她先向阿土笑了笑,又向紫衣女客笑着道:“二娘你們來得早!”

  紫衣女客歎了口氣,道:“年紀大的人總是難免要吃虧些,總是要等小姑娘的。”

  紅衣少女銀鈴般笑道:“你幾時吃過别人的虧?你不占别人的便宜,别人已經謝天謝地了。”

  紫衣女客看着她,又歎了口氣,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好笑的,為什麼總是一天到晚笑個不停?”

  阿土悠然道:“因為她自己覺得笑起來很好看,還有兩個很好看的酒渦,若是不笑,别人豈非看不見了?”

  紅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卻又笑了,而且一笑就笑個不停。陸小鳳現在才知道這紫衣女客叫二娘。二娘?莫非是公孫二娘?公孫二娘既然已來了,公孫大娘想必遲早也總會來的。陸小鳳總算覺得開心了些,無論他受了什麼罪,總算已有了代價。何況,這紅衣少女的笑聲,也實在能令人聽了覺得愉快。隻可惜陸小鳳也不認得她。

  她還在吃吃的笑着,又道:“我跟你打賭,你猜這次又是誰來得最晚?”

  二娘道:“當然是老三,她洗個臉都要洗半個時辰,就算火燒到她眉毛,她也不會着急的!”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對了,這次一定又是她。”

  突聽樓梯下有個人道:“錯了,這次一定不是她。”

  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很緩慢,一個人慢慢的從樓下走了上來。她現在走得雖慢,但陸小鳳卻居然沒有看見她是怎麼進這小樓的。

  紅衣少女看見她,仿佛很吃驚,但立刻就又笑道:“想不到這次居然出了奇迹,三娘居然沒有遲到!”

  三娘不但說話的聲音溫柔,态度也很溫柔,笑得更溫柔,慢慢走上來,慢慢的坐下,慢慢的将手裡一個黃布包袱放在桌上,才輕輕歎了口氣,道:“這次我不但沒有遲到,而且比你們來得都早。”

  紅衣少女道:“真的?”

  三娘道:“我昨天晚上就來了,就睡在樓下,本想第一個上來等你們的,讓你們大吃一驚!”

  紅衣少女道:“那你為什麼還是直等到現在才上來?”

  三娘歎道:“因為我有很多事要做!”

  紅衣少女道:“什麼事?”

  三娘道:“我又要梳頭,又要洗臉,又要穿衣服,又要穿鞋子。”

  聽到這裡,連樹上的陸小鳳都已忍不住要笑。

  紅衣少女更已笑得彎了腰,喘着氣道:“這些倒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二娘也忍不住笑道:“我說過,她洗個臉都得洗個半個時辰的。”

  阿土忽然道:“我隻奇怪一點!”

  紅衣少女搶着問道:“哪一點?”

  阿土道:“她每天除了梳頭洗臉、穿衣穿鞋外,哪裡還有空去做别的事?”

  紅衣少女拼命忍住笑,正色道:“這問題倒實在嚴重得很,将來她若嫁了人,也許連生孩子的空閑沒有,豈非誤了大事?”一句話沒說完,她的人幾乎已笑得滾到地上去了。

  三娘也不生氣,還是慢慢的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有很多空生孩子的,将來你至少會生七八十個孩子。”

  紅衣少女笑道:“我就算一年生一個,也生不了這麼多呀!”

  三娘道:“若是一窩一窩的生,豈非就可以生得出了?”

  紅衣少女道:“隻有豬才會一窩一窩的生小豬,我又不是豬……”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已發覺這簡直等于自己在罵自己。

  二娘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原來你不是豬呀,真的要趕快聲明才行,免得别人弄錯了!”

  紅衣少女撅起了嘴,道:“好呀,現在四姐和六姐都還沒有來,是以你們就乘機欺負我!”

  三娘道:“她們來了又怎樣?”

  紅衣少女道:“她們至少總會幫着我說話的,你們兩個加起來,也說不過她們半個。”

  一陣風吹過,窗外已又有三個人燕子般飛了進來,一個人微笑着道:“至少有一點我是絕不會弄錯的,我知道她絕不是小豬!”

  紅衣少女又拍手叫道:“你們聽見了沒有,我就知道四姐是個好人。”

  三娘卻還是要問:“她不是小豬是什麼?”

  四姐道:“她隻不過是個小母雞而已!”

  紅衣少女又怔住:“我是個小母雞?”

  四姐道:“若不是小母雞,怎麼會一天到晚‘咯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紅衣少女笑不出來了。陸小鳳也笑不出了──最後來的這三個人中,他居然認得兩個。

  其中一個當然是江輕霞,他并不意外,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她們的“四姐”居然就是歐陽情!那位曾經被他氣得半死的名妓歐陽情!那位隻愛鈔票,不愛俏的姐兒歐陽情!

  看見歐陽情居然會和江輕霞一起出現,看見她的輕功居然也不在江輕霞之下,陸小鳳幾乎一跤從樹上跌下來。“紅鞋子”這組織中,看來倒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歐陽情和江輕霞顯然都是這組織的首腦。桌上有八副杯筷,這組織中顯然有八位首腦,現在已到了七位。

  那紫衣女客是老二,洗臉也得半個時辰的是三娘,四姐是歐陽情,五姐是江輕霞,六姐青衣白襪,滿頭青絲都已被剃光,竟是位出了家的尼姑,那一天到晚笑個不停的小母雞是七娘。大娘呢?公孫大娘為什麼還沒有露面。這個滿身癞子的阿土,跟她們又有什麼關系?又算是老幾?

  七個人都已坐了下來,面前都擺着個黃布包袱,隻有首席上還空着,顯然是為公孫大娘留着的。

  阿土忽然道:“你們姐妹六個,這次帶回來的都是些什麼?可不可以先拿出來讓我看看!”

  紅衣少女搶着道:“當然可以,三姐既然來得早,我們就該先看看她帶回來的是什麼?”

  三娘既不反對,也沒有拒絕,隻是慢吞吞的伸出手,去解包袱上的結。她的包袱上打了三個結,她解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才解開第一個結。

  二娘歎了口氣,苦笑道:“你們受得了,我可受不了,還是先看我的吧!”

  陸小鳳已振起了精神,張大了眼睛。這些神秘的黃布包袱裡究竟是什麼東西?他早已忍不住想看了。他實在比誰都急。

  幸好這位二娘的動作倒不慢,很快的就将包袱打開,包袱裡是七八十本大大小小的存折。

  二娘道:“今年我的收成不好,又休息了三個多月,是以隻在各地的錢莊存進了一百八十萬兩銀子,但明年我卻有把握可以弄到多一倍。”

  她一年之内,就有一百八十多萬兩銀子的進賬,還說收成不好。陸小鳳在心裡歎了口氣,他實在想不通這位二娘是幹什麼的。據他所知,就算黑道上勢力最大的幾股巨寇,收入也絕沒有她一半多。他也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做強盜收入更好的生意。

  三娘輕歎了口氣,道:“既然隻有一百八十萬兩,今年我們的開銷就得省一點了。”

  二娘道:“你呢?今年你的收成怎麼樣?”

  三娘笑了笑,道:“我的收成還算不錯,最近不要鼻子的人好像越來越多了!”

  不要鼻子的意思,就是不要臉。這句話陸小鳳是懂得的,可是,不要臉的人有多少,和她的收成有什麼關系?這點陸小鳳就不懂了。好在三娘總算已将包袱上的結解開,裡面還有層油布。

  她再解開這層油布,裡面又有層紅緞子。紅緞子裡包着的,赫然竟是七八十個大大小小不同的鼻子!人的鼻子!陸小鳳幾乎又要一跤從樹上跌下來。這個又溫柔、又斯文,連走路都生怕踩死隻螞蟻的女人,難道竟能親手割下七八十個人的鼻子?

  三娘柔聲道:“他們既然不要鼻子,我就索性把他們的鼻子割下來!”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這倒真是好法子!”

  三娘道:“明年我就不用這法子了!”

  紅衣少女道:“明年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三娘道:“明年我準備割舌頭!”

  紅衣少女道:“割舌頭?為什麼要割舌頭?”

  三娘又輕輕的歎了口氣,慢慢的說道:“因為最近我又發現這世上的人,話說得太多!”

  紅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銀鈴般笑道:“我若不認得你,我也不信你會是個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三娘淡淡道:“我不會打死你,我最多也隻不過割下你的舌頭!”

  紅衣少女閉上了嘴,伸出來的舌頭一下子就縮了回去,好像連看都不肯再讓她看了。這位洗臉都要洗半個時辰的女人,無論要割人的鼻子也好,割人的舌頭也好,出手都絕不會慢的。

  歐陽情忽然問道:“這裡面最大的一個鼻子,卻不知是什麼人的?”

  三娘道:“你想知道?”

  歐陽情笑道:“我對大鼻子的男人,總是特别有興趣!”

  二娘笑罵道:“這丫頭在那種地方混了兩年,不但心越來越黑,臉皮也越來越厚了。”

  歐陽情吃吃的笑道:“二姐果然是過來人,大鼻子的男人有什麼好處,她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三娘道:“隻可惜鼻子最大的人,現在已變成了個沒有鼻子的人!”

  歐陽情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三娘道:“段天成!”

  聽見這名字,陸小鳳又吃了一驚。這名字他聽過,這人他也見過,“鎮三山”段天成不但鼻子大、氣派大,來頭也不小。無論誰要割下他的鼻子來,都絕不是件容易事。

  紅衣少女的嘴已閉上了很久,此刻又忍不住道:“今年我們是不是準備和往年一樣,大家痛痛快快的大喝一頓,喝醉為止?”

  二娘道:“這是我們的老規矩,當然不會變的。”

  紅衣少女道:“現在我們的人既然已到齊了,為什麼不開始呢?”

  陸小鳳的心又沉了下去。──現在的人已到齊了?──難道公孫大娘今天根本就不會來?

  二娘道:“誰說人已到齊了?你難道沒有看見還有個位子是空着的?”

  紅衣少女道:“還有什麼人要來?”

  二娘笑了笑,道:“據說大姐又替你找了個八妹!”

  紅衣少女也笑了:“現在總算有個比我小的人了,以後你們若再欺負我,我就欺負她!”

  阿土忽然道:“隻可惜她今天已不會來!”

  二娘皺眉道:“為什麼?難道她已不想來?”

  阿土道:“她想來,卻不能來!”

  二娘道:“有人不許她來?”阿土點點頭。

  紅衣少女又搶着道:“她既然已不能來,我們還在等誰?”

  阿土道:“等一位客人!”

  紅衣少女眼睛發出了光:“今天我們居然還請了位客人來?”

  阿土道:“嗯。”

  紅衣少女道:“他的酒量怎麼樣?”

  阿土道:“據說還不錯!”

  紅衣少女笑道:“不管他酒量有多好,今天隻要他真的來,我保證他直着進來,橫着出去!”

  二娘目光閃動,道:“看來他不但酒量大,膽子也大,否則聽見你這句話,吓也被你吓跑了。”

  紅衣少女也眨了眨眼睛,道:“他的膽子不太大?”

  阿土道:“他還沒有跑;”

  紅衣少女笑道:“既然沒有跑,為什麼不進來?難道這個人喜歡在外面喝風,不喜歡進來喝酒?”

  阿土淡淡道:“他已喝了一整天的風,現在想必已該喝夠了。”

  窗外的樹上有人歎息着,苦笑道:“我實在已喝夠了。”

  歎息聲中,陸小鳳已随着一陣風飄了進來。他早已準備進來。

  憑這麼樣七個人,有人躲在她們窗外的樹上,她們會一點也不知道?陸小鳳忽然發覺自己躲在外面喝風,實在是件很愚蠢的事。他覺得自己簡直越來越像是個笨蛋。

  可是他看來并不像笨蛋。無論什麼樣的笨蛋,都絕不會長着四條眉毛的。

  紅衣少女看着他,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那個有四條眉毛的大笨蛋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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