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有些人來說,所有的分離隻是形式,無論滄海桑田,無論歲月變遷。他們始終住在彼此的記憶裡,一如唐琬與陸遊,又好比趙士程與唐琬。
他們宛如被命運詛咒,進不能相守,退不能相忘。
01.人生最苦是離别
提起宋代有名的愛國詩人陸遊,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他在南宋危急時,不顧主和派的打壓,堅持抗金,為北伐獻策。
他詩文平易曉暢、章法整饬謹嚴,兼具李白的曠達和杜甫的沉重。他性格堅毅,文武兼備,官宦家世,相貌堂堂。可以說,陸遊不是赢在人生起跑線,而是出生在終點線。
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這樣的陸遊,情路卻極其坎坷。
陸遊20歲時,由父母做主,以祖傳鳳钗為定親禮,迎娶了第一任妻子唐琬。唐琬貌美又有才華,陸遊儀表堂堂,富有才情。他們婚後生活如魚得水,幸福美滿。
陸遊早年仕途不順,陸母将此歸咎于唐琬,不滿小夫妻整日膩歪,擔心兒女情長,耽誤了兒子的前程。加上唐琬結婚3年未孕,就命兒子休妻。“二親恐其惰于學也,數譴婦。”
聽起來古怪滑稽,但事實上,這種事情在當時社會是常有的。比如漢樂府詩《孔雀東南飛裡》就寫了相似的故事:
東漢末年,小吏焦仲卿的妻子,被婆婆驅趕回娘家,不欲再嫁,她隻好投水自盡。焦仲卿聽到妻子的死訊後,也吊死在自己家裡庭院的樹上。
然而國朝重孝,陸遊又敬愛父母。縱使他再愛重妻子,也不好忤逆長輩。無奈之下,就與唐琬商量,寫下一紙休書後,先把她偷偷安置在别院,等待時機接她回來,承諾決不相負。
但是出生名門的陸母,不僅強勢,偵查水準也很高。她不久後就察覺夫妻兩人還在偷偷見面,藕斷絲連。陸母遂以死相逼,讓陸遊另娶王氏女為妻。
心如死灰的唐琬,将陸遊的訂情信物家傳鳳钗,還給了他。後來,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了愛慕她的同郡士人趙士程做續弦。
02.無緣癡心人
趙士程是宋太宗玄孫趙仲湜之子,曾任武當軍承宣使,家境顯赫,長相英俊。放到今天,就是男神級别的人物了。
而這樣的趙士程卻不顧世俗眼光,執意要娶被休棄的唐琬。或許換個人,這會兒該念得是“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休戀逝水,苦海抽身,早悟蘭因。”
可他遇見的偏偏是與陸遊相戀成癡的唐琬。癡心一片,可是卻未得善終。就好像在機場等候一艘駛過“愛情海”的船隻,是錯位,是執着。
但因為他深愛唐琬,也了解她的痛苦。或許他的愛,深到憐惜唐琬癡情他人的部分。他用一腔柔情,悉心溫暖着這個曾經受過傷的女人。
誰都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何況一個已娶,一個已嫁,已成定局。如果不是造化弄人,那天恰好在沈園邂逅,或許就連他們自己也這樣認為。
公元1155年春,31歲的陸遊因秦桧使絆子,在禮部會試失利,到沈園(宋著名園林,位于浙江紹興)散心,偶遇在沈園遊玩的趙士程與唐琬夫婦。
結痂10多年的傷痕,在這一刻迅速崩潰,倆人千言萬語,卻相對無言。
陸遊望着唐琬離去的身影暗自神傷,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不多時,一位侍女送來一壺酒,說是家母所贈,陸遊喝着唐琬送的酒,更加怅惘。就在牆上題了一首詞《钗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03.雨送黃昏花易落
數年後,陰差陽錯,唐琬又來到沈園,看見陸遊的題詞,感傷不已,就和了一阕詩《钗頭鳳·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身為男子的陸遊或可以罷了,但在對女子束縛極多的封建時代,唐琬的痛苦又如何能消呢?
因為唐琬與陸遊的舊情,坊間傳聞本就極多。錯綜複雜的感情關系,頻頻而起的他人流言,像是大網将他們三人束縛住了。回去後,唐琬百念交集,本就單薄的身子一病不起。
眼見心上人病情交加,趙士程又如何能開心呢?同年秋天,唐琬便香消玉殒了。她死的時候可有“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的憤懑?
情字傷人,從不見血。
04.系我一生心
唐琬死後,身為皇家宗室的趙士程頂着壓力,一直未再娶,生活在對愛妻的悼念裡,40多歲就随亡妻而去了。
而陸遊也一直活在對唐琬無窮無盡的哀思中。75歲重遊沈園時寫下了《沈園二首》,也誕生了千古名句: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82歲重遊沈園時,又寫下了:故人零落今何在?空吊頹垣墨數行。
在臨終前的最後兩年裡,又幾次拖着病體來到沈園。無數次張皇四顧,卻隻剩下凄涼悲怆。
她的名字,原就是陸遊一生的心事,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在這場情傷裡,悲恸的不隻是陸遊與唐婉,還有那個一往情深的趙士程。
四十餘年春已老,傷心驚鴻夢中淚。唯有沈園不肯老,好似當年身影橋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