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和愛情,對于這兩個概念,我們的感覺是多麼不同呀!然而,這可能隻是同一個欲望的兩種說法罷了。
一種說法是從已經占有者的立場出發的,在他們,欲望已呈靜止狀态,而隻為“占有物”擔心;另一種說法是從貪得無厭者和渴望者的立場出發的,是以将其美化為“好”。我們的博愛,它難道不是對新的财産的渴望嗎:同樣,我們對知識、對真理的愛,以及對新奇事物的追求是否也是這樣呢?
隻因我們對陳舊之物、對已占有之物慢慢感到厭倦,于是伸手去攫取新的。即使風景絕佳之地,我們隻要住上三個月,就不再為我們所鐘愛,而某處遙遠的海濱則刺激起我們的貪欲。占有之物因為占有而變少了。我們對自己本身的興趣總是由于這興趣在我們身上變花樣才得以維持,這也叫占有。一旦我們對占有物産生厭倦,也就對自己産生厭倦。(人們也可能因為占有太多而痛苦,把占有物抛棄或分給他人,可冠上“愛”的美名。)當我們看見某人受苦受難,就樂于利用此時的契機,攫取他的占有物,一如慈善者和同情者所為——他把擷取新的占有物的令人欲念稱之為“愛”,他在其中得到歡樂,就像在一次即将成功的新的占有中感到歡樂一樣。
一代代人的愛情最明顯地表現為對占有的追求。情郎總想絕對占有渴望得到的女人,也企盼對她的靈魂和肉體擁有絕對的權力,他欲單獨被愛,欲作為至高無上的、最值得渴慕的人駐留和統禦在女人的靈魂裡。這着實意味着把所有的人排拒在珍貴的美好、幸福和享樂之外。這個情郎旨在把别的情敵搞得一貧如洗,讓自己成為金庫的主人,成為“征服者”和剝削者隊伍中肆無忌憚和自私至極的人,别人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蒼白而無價值的,他随時準備制造犧牲,擾亂秩序,無視他人的利益。相到這些,人們不禁感到奇怪,這種瘋狂的性愛貪欲和乖戾何以在曆史上被大肆美化、聖化,以緻人們從中獲得的愛情概念居然是:愛情與自私是對立的。實際上呢,這愛情恰恰貨真價實的自私的代名詞。對于這個說法,一無所有的人和渴望擁有的人還具有頗有微詞哩;而那些在愛情方面被恩賜許多占有物而也得到滿足的人,比如在所有雅典人中最值得愛和被愛的索福無勒斯,有時也不免對愛情罵一聲“瘋狂的惡魔”,然而,愛神厄洛斯随時都在笑話這渎神者——恰恰是他們,一向是愛神最偉大的寵兒。
當然,在世界上到處存在一種愛的延續。在延續中,兩個人的渴求指向另一種新渴求,指向共同的更高的目标,即位于他們上空的理想。可是,誰熟悉這種愛情呢?誰經曆過這種愛情呢?它的正确的名字叫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