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我獨語的靈魂,夜色中沉默的靈魂。
夜幕一墜,那秋水一般的月,應軟軟濺入心底、寫入淡然的畫了吧?繼而又會沉下縷縷孤零,風華斜映,總會彌漫着寒蟬凄切、回風舞雪的意境,一種不忍觸及的風情……
這悄悄甜甜的夜、淡淡幽幽的月。
這沉澱在依依素影裡的月,古往今來,即便是失落般的慘淡,卻總能讓人感動得心碎。一絲絲羞怯的嬌柔,在煙水裡被淡淡地打碎,散落滿地錦香,縱有夜偏冷,風偏淡;倚檻紗暗、霧色醉晚……也難鎖那不禁留芳的況味,更不說那古來多少墨客的描繪了。還有,那般滿江長歎聲的嬌月,又怎能少了一抹酥雨的淡妝?雨如秋、月如鈎、簾輕擺、夜輕來。更不知,多少的南亭畔的蘭舟,哭過了北閣的斑斑夜迹?多少凝凝簌簌的嬌月,看花了花邊撐傘縱歌的淚眼?這般看來,月如蓬萊亂煙般可看。
但于我,月更似《陽春》《白雪》般可聽。
聽月,聽那沉默的聲音。月的聲音是極靜的,宛如隐隐獨語。當一切充斥于耳的繁華、整饬于心的喧嚣遁入月時,便全如遊子深情的想念,褪下寒伧、抖落備援,都将熱烈的聲浪遺在遠處,隻剩下朦朦的清純,在月的聲音裡,萬籁俱似韶華淡逝過古道,又似梅殘玉靥香猶在。總之,不是疏雨滴梧桐的冷寂,也不是驟雨打新荷的凄楚,月的聲音是一瓢陳年的清酒,淡泊、銀碧,又像是冷冷曳動的清秋,涓涓潺流的弱水。如此,月的聲也并非無言。
兩輪日月,來往如梭。古時良辰美景的虛設,至今已是一挽黯淡的珠簾。鎖窗風雨、香銷燭暗、淡月昏黃,淹沒了多少數不盡的綿綿夜?月娓娓的呢喃,又沉澱了多少老去的年華?月出驚夢,誰又在月宮詠歎着燦爛,打着星點的燈火,用月色漾下一方古琴,對着暮霭沉沉,訴說衷情?
聽,那月光流淌過朱雀橋邊野草花,留下音律悠揚的尾迹,輕吟出一首情意綿綿的古曲。此時,在朱雀橋下、野草花蔭中擺上了幾碗淨水,不管那雨昏、花落,你隻管閉目凝聽,聽月斜映在柔柔水波時那沉默的卻又晶瑩的聲音。水是最動人的樂器,月是最感人的旋律,二者細細相融,雕飾着夜的點綴,即便是葬花墓旁那憔悴的啜泣,也難美過這月過風鈴似的軟語。任這般純淨的聲音,流過心間,讓心緒如水月洞天般空靈、又如大筆一揮般灑脫——這幅畫面,想必是上了舊朝的山水畫了吧?
肩膀披着月華,漫步過江南小雨後的小巷。聽腳步聲在兩側的頹壁上互相碰撞,活潑地叮咚,發出輕煙似的聲音。此時,又有一縷濃濃的月色從雲腳滑落,在雨後的小道上敲打着綴滿青苔的磚石,與腳步聲應和着歌唱。聽那雨巷裡的月,不僅是聽音韻的陰晴圓缺,更是聆聽那白發蹉跎的古鎮的心境。滄桑也罷,疲憊也罷,就當是巴特農式的斑駁,已然沒落,何必再尋如弦奏起又會消瘦的闌珊燈火?隻求有月色微明走過。
聽月,聽那沉默的聲音,月中靈魂獨語的聲音。月終将歸去,總是凄涼意,但月又将重回,破曉時的浪漫也無法阻擋月的聲音沉默在耳畔。任夜色蒼茫,隻是作了月的陪襯,若是有一天無法聽到月的沉默的聲音,隻看見她在渺茫、蒼涼的天宇中皎潔、綻放,那将是一個靈魂的升騰,升騰在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花海……
月亮舒眉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