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和外婆家隔了一堵牆。
外公走後,外婆便多了一個習慣,每天忙完之後,就拿個小凳,坐在小院裡,時而望着牆邊的石榴樹發呆,時而聽着牆那邊傳來的歡聲笑語而失神。
外婆怎麼了?僅一牆之隔,為什麼不過去呢?
“傻孩子,我哪有那麼多時間呢?那麼多營生都等着我去忙活呢,你過去耍吧!”說着,便拿起小凳回了屋。“是嗎?”望着那堵磚牆,我陷入了沉思,“僅僅是因為營生多嗎?”
舅媽來了,讓外婆過去玩。“哎呀,我老了,哪會耍,你們耍就行了。”外婆嘴上推辭着,臉上的神情卻比剛才多了份欣慰,少了份失落,眼睛裡滿滿的全都是笑意。
經不住舅媽一再懇求,外婆終于坐到了舅舅家的旋轉椅上,正對着炕上打鬧的我們。外婆先是靜靜地看着,而後小心翼翼地轉動着坐椅。我朝外婆看去,竟一時失了神——這是怎樣的一種神情啊,似孩童一般,有局促,有迷茫,有滿足,那上揚的嘴角,流露着滿足和喜悅。
我明白了,外婆獨自一人在高牆另一邊的小院裡,是多麼孤獨和寂寞啊!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依稀記得很多年前,外婆和舅舅是住在一起的,舅舅的家就是外婆的家,外婆住前屋,舅舅住後屋。那時的外婆,忙前忙後,從屋的這頭走到那頭,撂下笤帚拾起鍁,仿佛一刻也不閑着,嘴角卻一直是上揚的。
外公去世後,外婆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再也看不到外婆的笑容,更聽不到外婆的笑聲。外婆的天井裡,一下子寂靜下來。那堵高牆,把外婆與外部世界隔開。我擔心着外婆的身體,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當我再次來到外婆家,感覺眼前豁然開朗,偌大的庭院變得更加寬敞了,明亮了,溫馨了。“外婆,牆拆了!”我似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哪來,自己倒的,這樣友善多了呢。”外婆笑着走了出來。邊說邊打量着那隻剩下一小截的紅磚牆。順着外婆的目光,我打量起來,真的,進進出出,隻需将腳一邁,連大門都省得走了。
“外婆,怕時間一長,咱家大門都要抗議了。”
“哈哈哈——”笑聲回蕩在庭院上空。
果不其然,從那以後,舅舅、舅媽、弟弟每次到外婆這邊來,都要加上一句:“嘿,你還别說,沒了這堵牆,可真是友善了。”而後,大家就聚在一起唠唠家常,其樂融融。
後來,我從媽媽那裡得到了真相:牆,并不是自己倒的。牢固的磚牆哪會自己倒呢?舅舅想要拆掉牆,外婆不同意,擔心這個,擔心那個,一會說這樣不好,一會又說會砸着東西,舅舅打量了一下外婆的小院,目光落在牆邊的石榴樹上,那是外公生前親手栽種的,舅舅有辦法了。
趁着外婆到二姨家的工夫,舅舅謹慎地拆除那堵牆,“轟隆”一聲,牆從外婆那面直倒向舅舅那面,偌大的院子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壞,那牆邊的石榴樹,似乎也在高興地打量遠處的藍天白雲呢!
拆掉那堵磚牆,連空氣中都散發着濃濃的親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