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草,有蘆葦一般的花絮,然而比蘆葦小;有狗尾巴草一樣的身姿,然而比狗尾巴草纖細。它是一種卑微的草。大人們說,它叫“茅”。
那是我童年裡的一種草。
童年,每當河裡的冰化了,燕子回來了,便喜歡牽着羊去放牧。而往往,羊在草地上撒歡地跑,我和夥伴卻在草地中合眼睡覺。這個時候,我們身邊多的便是這一種鵝黃的草,似乎比所有的草更嫩卻更有生命力。夥伴笑着說:“這不就是……那個……”他抓耳撓腮,可惜還是蹦不出個詞兒來。“哈哈,哈哈……”我們都笑了。他也跟我們笑了。在這個草地上留有我們那幼稚的笑聲,充滿生機。
這樣看來,茅似乎很普遍,到處可以看到,但人們卻又有些熟視無睹,有時候連它的名字也一時半會叫不出來。
茅這種草,春生,夏榮,和所有其它草一樣。然而,到了秋天,情形卻不同了。
秋天的茅,穗都黃了,開始飄飛自己的花,像荻花。那輕盈的穗是那樣易燃,而且那莖杆在燃時會有“噼啪”的響聲,于是我們有了新的樂趣——燒茅。
那時對生命的敬畏少之又少,是以我們常聽着茅草的呻吟拍手稱快,然後看着黑色的地面,滿足地離開。我們隻知道,春天,它還會長的。
也許是有些長大了的緣故吧,在最後一次燒茅後,我突然問爺爺:“為什麼茅被燒後還會長?”爺爺沒回答,他彎腰撥起一根燃燒過留下的樁,是茅的一段莖。他把它從中撕開,我驚異地發現,那黑色的莖裡竟有一根鵝黃的芽,春天裡的那種,有着希望的色彩。
“你們燒掉了它的一部分,但它真正重要的一部分卻仍然鮮活着,那是它的心。隻要心不死,明年春天它們便又會鋪滿大地了。”
童年的日子跟茅一樣,悄無聲息又無處不在地滑過我的生命。茅,它也遠離了我的視線。
今天,當長大後的我再回想起爺爺說的那些話,我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意志倒下的時候,生命也就不再屹立。”是啊,對于一根有着鮮活的心的茅草,大火算什麼?隻要心還在,明年它仍舊芳草萋萋,依舊将整個生命的力量與希望鋪滿大地。
我的童年的确平凡,我童年的那一種草——茅,的确平凡,但是,它給我的關于生命的體悟卻彌足珍貴,正如童年于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