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覺得好詩必是由有點癫狂的人寫的,我倒覺得寫詩、愛詩的人都是“遺世獨立”者,世俗的審美是造不出詩的。與詩相遇的人必有一種詩意的人生,此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與詩相遇,我從它嬌弱多情的外表開始認識它。它也是隔雨紅樓上的佳人聽雨凝眸,一邊是玉簾中恨那薄情人離後音信也無個,一邊是搗衣砧上注入數也數不盡的相思,一邊是獨看燈花、空舞團扇、暗自颦眉泣淚的縷縷幽情。剪不斷,吹不去,訴不完。雕欄玉砌上的落塵觸痛了亡國之君的哀思,樓空雁去的桃苑綿延了才子賞花的情緻,曉風殘月的楊柳岸邊奉旨填詞的柳三變孤飲自唱。人的一腔哀怨憂傷落寞經過詩的二月春風之剪裁後便成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箫笛之聲,化在一江春水裡飄零東去。詩是多情的,縱然有一萬朵玫瑰,也比不上一首小詩的韻味。
與詩相遇,如隻被其外表所迷,我想那便庸俗了。它是有一種俠骨傲風的,是有詩魂的。君知否,世風不正但不是所有人都會随波逐流,不為五鬥米折腰後就有人願臨清流賦詩自樂。詩就是詩人,詩人本身就是一首豪放的詩。你看到一躍沖向萬裡濤的老夫子身後醉酒山中的那個人仰天大笑了嗎?你看到青白眼看世俗的稽康伴着八鬥才華的子建狂歌對酌了嗎?你看到本自重橫行的劍客伴随青蓮舞劍傲歌、悠然縱橫于曆史橫流之中了嗎?詩就是有一種傲骨豪情的,安能摧眉折腰,豈肯沆瀣一氣。萬裡洞庭,扁舟一葉,我自為主,萬象為賓客。這就是詩人、這就是世俗難容的挺起脊梁的詩。
與詩相遇,打動我的最是那千年傳承的文人風骨。詩離不開一顆悲天憫人的詩者之心。這顆心是老杜筆下讓人悲而涕的朱門酒肉、路有餓殍,是太白筆下古來唯見白骨黃沙田的慘狀,是感時花濺淚的劇痛,是壺漿半成土的大悲。這顆心是李丞相所寫“但得衆生皆得飽”的終生夙願,是嶽武穆仰天長嘯直追八千裡風雲日月的愛國激情;也是魯迅怒向刀叢覓小詩的橫眉冷對,是毛潤之“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亘古豪情。詩中含大愛,是以代代墨客相承;詩人不忘本,不忘國家和民族,是以累世受人景仰。連雲列戰格,萬古用一夫。正因為詩中所述為民為國為蒼生為天下,是以詩是文人的骨頭,它展現的是一個民族的精魂。文人不是賣弄文字之徒,是胸懷天下、志在萬裡的大寫的人。這才是詩傳給我輩的無疆大愛。
與詩相遇,我醉過、怒過、痛過,可我從詩中找到了一個民族應該擁有而不可或缺的部分,它不應該被這浮躁虛無的世風所抛棄。
今夜,我閉了眼,浮現的還是燈紅酒綠、萬家燈火的繁榮。可我甯願“遺世獨立”,燃一盞燈,抱一卷詩,對着三分明月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