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是近年來受到熱議的社會話題,科技發展所帶來的便利與倫理道德的沖擊織成雨幕,讓人們對其若即若離。在我看來,這倒有種“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無謂。人類社會最大的敵人從來都不是被創造的無情事物,而是肉身凡胎,七情六欲下的種種欲念。
有些人或許早已不能被稱為人了。普利莫·萊維在《這是不是個人》中提到,殺人者是人,毫無顧忌地與死人共卧一鋪的不是人。在集中營裡,同為受壓迫的犯人,前者犯罪或許還有正義的理由,後者卻是自己選擇了背棄天良。人與機器最大的差別就在于人不僅會權衡利弊,計較得失,還會在超我的限制下進行道義層面的扪心自問。豫讓漆身吞炭,斬衣三躍,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陶淵明不願折腰,挂冠歸去,這是知其可為而不為。這種利弊以上的斟酌是不可能用代碼寫程序式的。然而縱觀曆史,遠在資訊科技猶未發達的時代,早就有人自動放棄了造化賦予的仁慈與道德,要用強權與暴虐來補奪造化,因而有了戰火,有了一群生而為人卻失格的行屍走肉。
假如有一天人工智能真的會像人類那樣思考,若它的造物主仁慈,我覺得它便很難結出惡果,反而會在諸多事情上猶豫不決。如果人工智能具有了好鬥暴厲的特質,它所模仿的也不過是現世而已。人工智能具有人類的價值觀乃至情感并不真正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并不知道它模仿的是一個怎樣的靈魂。戰争是可怕的,槍子打進身體,炮火夷平城市,但這并不是武器的過錯。它傷害的是人,運用它的也是人,下令發動戰争的還是人。惡花不開在鋼鐵上,惡果不結在代碼裡,人心才是一切的根源。我們對于人工智能的所有質疑其實都指向人類本身。我們學社會規則,學倫理道德,耳濡目染了一輩子,樹立起的三觀還是那樣的搖擺,由人創造的人工智能又怎麼會擁有人都不一定具有的品格呢?
我們一面責備人工智能,一面自責。機器人有三定律,人卻沒有定論限制。一切皆允許下,人可以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這比計算機的冷酷還要殘忍。正如庫克所言,我們真正的恐懼與戒備應向着自己,因為人性遠比人工智能複雜、暴烈、不可控制。人工智能會沿着既定的程式,人卻可以随時抛下限制,喪盡天良。人工智能就像是一把手槍,比起擔心手槍走火,我更擔心握槍的人會主動開火。
我們對于機器永恒的疏離感,大概就來源于我們對人性莫測的恐懼。我們凝望着深淵,逡巡徘徊,看不到前路是好是壞。黑暗中那個向我們回望,打量得不懷好意的剪影,似乎就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