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萬盞,熠煜生輝,煙花與寂星同放,江火與秋波搖搖。好一派河清海晏,好一處盛世安邦。可偏有古詩雲:“煙火村聲遠,林菁野氣香。”
千般萬般的繁華都于此刻黯然。
若詩人覺得村聲是煙火,林菁野氣才芬芳,那麼他若是見到現在的情景,也許會大失所望。那孔子欲覽衆山的泰山,那李白孤獨相對的敬亭山,那謝安多年隐居的東山……無不都是遊人如織,煙火氣十足。
所幸桃花源難覓,凡間的四方绮陌,不能直往天上瑤台。
而書可以,開卷則得益。
不論何時何地,翻開書頁,将心思全然傾注其中,就開始了旅程。不錯,心和身體必得有一個行在旅途上。那時,時光可以為你倒流,萬物可以為你颠倒。你會覺得漢很近,唐很近,竹林七賢不過在幾尺以外的地方喝酒。你也可以凝視一片水面,在酒觞滞留時或吟風月或飲杜康,王右軍會醉,你會為他信手寫下的蘭亭集序贊歎不已。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世。還有一種隐,叫做“中庸”。他們不必去“齊家治國平天下”,也不必與俗世斷開哪怕一縷一絲的關系,卻能在日有千重變的浮世中有着心中一方淨土。
我願做“中庸”,也願用書本去找那方淨土。開卷得益,桃花源就在心裡。
曾記當時年少,冬日初雪,獨往山上訪松問柏,在雲岚浩渺的山巅,誦許渾的詩句:“青山有雪谙松性。”
“碧落無雲稱鶴心。”一女聲琅琅接了下句,我回首,看見她站在那裡——簡衣便服,青絲襯雪——容華絕代。
一如張岱湖心亭賞雪的奇遇,我們交談起來。談話中或論如何雪國家之恥,或議如何讨絕域不羁之君,或話柴米家常,或論詞賦風雅……直到那洋洋灑灑的小雪終于落盡,拂去肩上寒花,望着彼此的蒼蒼白發,大笑。
“你喚作什麼名字?”我且笑且問。
“你大可自己取個名字給我。”她且笑且答。
恍如隔世。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與。而今我無意開卷,亦如莊周然。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願以有涯随無涯,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