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桂花樹下

鄉前的路口有兩棵桂花樹。銀桂的左邊是金桂,金桂的右邊是銀桂。

每到桂花飄香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故鄉的那兩棵樹,樹旁的一間老屋,和老屋裡的人。

猶記得小時候,我被寄養在老屋。那般僻靜幽遠的地方多不接世,沒有小餅幹和卡通片,當地的孩子都不願帶我玩,興許是見了我身上過分幹淨的衣物,十分幹脆地将我排除在外。于是日子愈發的了無生趣,好在孩子天生就會替自己找樂子,院子裡那條性恪溫順的黃狗連帶着籬笆後一群雞成了我“欺侮”的對象。好些時日,鄉裡的人都知道了,鄉頭那老頭老太家的遠孫女兒整天追雞攆狗的,性格活潑的很。

時維九月,在我一戰成名後,桂花也應時地開放。兩樹的金黃,帶着明顯的色差,各自掩在枝葉後面,卻不自知地散發出清香。一陣風悄然掠過,香氣襲向遠方,幾朵性急的桂花早早地随風躍下枝頭,在泥土上點綴星辰。一時間,清香傳播到了每家每戶,老屋就在樹旁,自然是首當其沖。

我被這香活生生地餓醒了,哈喇子流了滿臉。出于對甜食的執念,離五歲還差那麼一點點的我擺脫了周公的殷勤呼喚,邁着小短腿聞香而去。在桂花樹下努力踮腳的我心想,還差那麼一點點啊……

整個上午,我都無精打采地坐在門檻上,四周散發着肉眼可見的悲傷。奇怪,小孩子哪裡來的悲傷,阿黃似乎很不習慣我沒有去和它玩,在我跟前猶豫的徘徊着,不安的叫了兩聲。聲音驚動了屋裡的老太,我的太外婆。老人将我抱起,耐心地聽取了我想吃桂花的意見,而後朝着裡屋喊太外公。一行老小,連帶着阿黃和它新找的伴兒,浩浩蕩蕩去桂花樹下。

花依舊開的爛漫單純,絲毫不知自己的命運。我為這花小小地默哀了一下,随即抛在腦後不做理會。太外公一擡手就夠到了樹枝,樹枝被搖動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下起了金黃色的雨,阿黃卻煞風景地打着噴嚏。太外婆用篩子接着,我掀起外套接着。我好奇地想檢一朵來嘗,被太外婆無情的制止,還附送了一句饞貓。

回到老屋,太外公撿了柴火在竈台的一邊燒火,太外婆在另一邊揭開了鍋蓋。明明各在一方,但仍默契和諧到讓人覺得本該如此。我心心念念的好吃的有着落了,于是阿黃又迎來日常的“玩耍”,略無奈地被我拉着前腿在地上拖。調戲完阿黃,我又一次坐在了門檻上,帶着無比興奮的心情等啊等啊,看她淘米,打粉,拌糖,揉捏,然後耷拉下眼皮,不用說,午睡時間到了。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我又一次餓醒了。跳下床,赤腳跑到竈間,太外公轉身看見我撅屁股努力往椅子上爬,叫了一聲祖宗。連忙一把将我抱起放在桌上,又轉身去尋毛巾來擦我沾滿灰的腳丫。我眼疾手快地把手伸到盤中,心滿意足地拿到我的目标。甜香軟糯的桂花糕滿滿地咬上一大口,舌尖被燙地通紅,仍不願停下,随那清香透過毛孔彌漫全身五髒。

那種味道至今不忘。

後來日光切入窗棂濺起塵埃,日光切割了竈台,竈台拉扯着日光。

我的個頭漸漸拔高,超過了高腳椅,超過了桌子,超過了竈台,超過了桂花的枝桠,超過了老人。總是喜歡給身為最小晚輩的我做桂花糕的老人,一個在病痛中離開了人世,留下另一個獨活在孤寂中。

最近一次見他,是在桂花樹下。

阿黃的女兒,或者是女兒的女兒。正伏在老人腳邊,看似打盹,實則機警地豎起耳朵聽着八方動靜。我的腳步驚動了它,它起身朝我看來,又安心地躺回去。我蹲下摸摸它的頭,以示嘉獎。

我喊他,他對我笑說,桂花開的真好。

一片荒蕪。那兩棵桂花樹,在太外婆去世的那一年一同死去。有人說,是冬季天氣太冷。我說是樹随人去了。

草木尚有情,與其死後千拜,不如生前相伴。别讓等待變成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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