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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超構痛罵老師胡适

趙超構對胡适毫不客氣開了“罵戒”,但用詞最為謹慎。不是胡适“不可罵”,而是他老人家曾是趙超構上大學時的老師,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趙超構不得不有所顧忌……

趙超構痛罵老師胡适

富曉春/文

在趙超構(林放)所罵的諸多知名人士中,他對胡适的态度最為“恭敬”,雖然毫不客氣開了“罵戒”,但用詞最為謹慎,絕不會出現像罵周作人“為豬為狗”諸如此類有傷大雅之語;怒不可遏時,最多也就來個“呸”字,解解氣。這裡邊的原因,不是胡适“不可罵”,而是他老人家曾是趙超構上大學時的老師,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趙超構不得不有所顧忌。

1930年,趙超構考入上海中國公學時,該校的校長就是大名鼎鼎的學者胡适。當時的胡适兼任文理學院院長,除了每周到學校上兩個小時文化史外,偶爾還要到學校作公開演講。趙超構學的是政經系,羅隆基擔任系主任。他難得能聽到胡适的課,而且他到校那年胡适即離任,是以他們并無過多的交集。但這名義上的師生關系,卻是明晃晃的事實。

胡适首倡“新文化運動”而一舉成名,很快成為中國文學的領袖者和新文化運動的核心。或許是“樹大招風”的緣故吧,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胡适是一個極易招罵的人物。趙超構在南京《朝報》,以寫雜文為生,免不了要“罵人”,因而他的老師胡适之先生,便屢屢撞到他的槍口上。

大學畢業即失業,這似乎是當時中國社會之常态。剛從大學校門出來不久的趙超構,好不容易才謀得眼前的差使,可偏偏在這個時節,時任北大文學院院長的胡适抛出了“自己有能力,何愁無飯吃!大學畢業生失業者,不必怨天尤人,當責諸己”的言論。年輕氣盛的趙超構,認為為師者“站着說話不腰疼”,便在報上發表雜文《胡聖人說風涼話》,拿老師調侃:“會吹牛,會拍馬,也許會說一聲‘我的朋友胡适之’,飯碗問題,于是解決。”

1936年的春天,胡适到南京開會,竟應邀到親日分子周佛海府上做“座上賓”。當時的周佛海在其公館辦起一個“時政茶座”,無視日本侵占我國東北三省的鐵打事實,鼓吹“中日親善,和平談判解決争端”等謬論,形成了所謂“低調俱樂部”。胡适在酒席上,投其所好,對抗戰時局提出“悲觀的論調”。此事傳開後,輿論一片嘩然,社會各界對胡适頗有微詞。趙超構怒不可遏,連夜趕寫了一篇言辭激烈的評論,在《朝報》上“大罵”胡适之行徑。

這位胡适昔日的學生,似乎注定要與老師勢不兩立對着幹。《胡适胡為乎癟哉!》《胡适說夢》《誰配殺胡适?》等,從這些咄咄逼人的雜文标題中,便可見趙超構“罵”胡适文筆之犀利,言語之尖刻,全然不顧老師顔面。據說,胡适讀了這些文章後,既欣慰又尴尬。欣慰的是學生“文筆一流,名不虛傳”,尴尬的是學生“罵”老師,讓他下不了台。但胡适畢竟是聖人,海納百川,他說“各人都有發表見解的自由,我不會介意的”。(金萍:《名記者趙超構在南京》)

1942年,趙超構在胡不歸撰寫的《胡适之傳》中,發現作者在叙述“胡适放林損”事件上,“捧生人,貶死人”,對林損有不公正的評論,便再次憤然而起,破例寫了一篇1400字的“長文”——平常他大都是三五百字的“豆腐幹”,這次算是“大手筆”了,狠狠予以駁斥。

“胡适放林損”,是發生在20世紀30年代北大的一樁舊案。林損作為老派的北大教授,個性剛直且放傲,在白話文的問題上與胡适意見相左,因而彼此“交惡”。1934年,胡适做了北大文學院長兼國學系主任,便将其剔除出局,馬裕藻、黃節、許之衡等老教授相繼憤而辭職。胡不歸在傳中稱,林損離任前“寫了幾封大失學者風度的信,而适之先生則以一笑置之尤令人敬佩”,對此“蓋棺論定”,趙超構認為與事實不符,有“尊胡适而貶林損”之嫌。他在《關于胡适放林損》一文中,這樣寫道:

假如專在思想學術上立論,我可無異議。林先生頭腦确乎是不合時宜的,然而這何損于林先生在其專門範圍以内的學術地位呢?若說人格上,我可以相信林先生決無被人置議之餘地,其勤于自學,潔身自愛,反抗權威,毒罵市桧,與其坦白、慈祥而又孤傲的個性,與胡适之先生是完全異型的人。

說胡适對于林損的那一封毒罵信“以一笑置之,尤令人敬佩”雲雲,事實上也決不如此。适之先生是聰明人,他看見林損寫這樣的信,就知道“放林損”之策已經成功,事實上已占了勝利,如何不“一笑置之”呢?

……《新青年》時代,共産主義的陳獨秀先生做學長,對于這班頑固的教授尚且能夠優容,何以到了适之先生大權在握的時候,這些三十年的老教授便要不安于位,聯袂告退呢,這難道是學者風度?這難道是“令人敬佩”的事實麼?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胡适雖未曾有過當漢奸的劣迹,但因他“反動的政治傾向”,多少年來,在中國大陸的“待遇”與身負漢奸之名的周作人差不離幾,都是臭名昭彰的“反面教材”。他們以“跳梁小醜”的姿态出現,輪番出場,這自然而然成為林放雜文題材中的“靴子”。就趙超構個人而言,胡适的命運似乎更“慘”一些,周作人還有他的“散文之美”讓趙有些“不舍”,而胡适卻似乎就此可以無所顧忌了。在“林放式雜文”中,胡适是“‘專案’作風的祖師爺”,是資産階級自由化的“代名詞”,是全盤西化的“始作俑者”……

由于趙超構在意識形态領域中所扮演的角色的特殊性,他與胡适的對立面,似乎愈加突出,且堅如磐石。然而,透過表面的那一層厚厚的粉飾,在他們充滿人性光輝的靈魂深處,還是有其共同點可尋的。趙超構寫過一篇《多談些社會問題,宣傳好社會主義》的文章,他認為,胡适當年鼓吹“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是借“研究”問題為名來反對馬列主義的傳播,這當然是荒謬的。但是,這不等于我們宣傳馬列主義、社會主義,就可以空空洞洞地光談主義,不研究問題。他說:“大家明明看到眼前問題成堆,卻不能以馬列主義來分析這些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那個主義又有什麼用處呢!”(朱亞夫:《評說世象五十春——訪雜文前輩林放》)

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學術界的政治氣氛日趨松動,某些簡單化的、僵化的框框或禁忌正在逐漸冰消雪融。對于胡适、周作人、陳獨秀等諸如此類的“反派角色”,也可以一分為二地看待他們,評判他們了。輿論界公然肯定了胡适是“著名學者”,陳獨秀對新文化運動的貢獻以及周作人在文藝界的地位。那麼對于胡适這種早就可以“蓋棺論定”的人物,我們又将如何對待他呢?對此,趙超構在雜文《恩仇與是非》中說得十分明白,同時他對老師胡适的态度也開始轉緩,語氣比過去客氣多了。他說:“比如胡适這個人,如果他現在還活着,我們對他還是要團結的吧。假如他願意回大陸來看一看,我們一定是以禮相待的吧。假如他願意講學,我們的複旦大學很可能請他開一個‘實用主義講座’吧。假如他是贊助祖國統一大業的,那就更好了,就用得上‘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兩句詩了。”

(選自《報人趙超構》一書,文彙出版社,2017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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