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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拍、約炮和廣場舞,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幾代人的社會鏡像

最廉價的自我娛樂項目是什麼?自拍。最廉價的兩性娛樂項目是什麼?約炮。最廉價的大衆娛樂項目是什麼?廣場舞。廉價,不隻是價格上的,還是情感和價值判斷上的。自拍、約炮和廣場舞,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幾代人的社會鏡像。

自拍就像毒品、酒精或者賭博一樣,會讓人上瘾也會毀掉你。

近日,一個西班牙大叔将自拍這件事演繹得壯闊雄渾。他邊奔跑邊舉起手機自拍的身影後,是亮出尖利牛角狂野追逐而來的奔牛們。冒着被刺傷、被踩死的危險留下倩影的這位自拍兄弟,得到的獎賞,是3000歐元的罰金,理由是他觸犯了新的危險管制法案。

在自拍這項前仆後繼的事業上,西班牙大叔絕不是最牛的。美國波士頓大學的某位在職教授從1987年開始在27年的時間裡,每天早上都會為自己拍一張自拍照,并把所有照片都收集到了一起制作成了視訊。英國的少年丹尼·鮑曼(Danny Bowman),每天要拍200多張自拍照片,還因為總是找不到一個完美的自拍,而試圖自殺,所幸及時得救。鮑曼忏悔說:「人們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自拍照片數正在社交網路上瘋狂上升,并且有失控的趨勢。這個就像毒品、酒精或者賭博一樣,會讓人上瘾,也會毀掉你。」

自拍狂人丹尼·鮑曼其實患有強迫性精神障礙(OCD)以及軀體變形障礙(BDD)。而當一則「美國精神病學協會已将『自拍成瘾』認定為一種精神疾病,并宣稱目前尚無藥可治」的假新聞出來時,很多人立刻相信了。因為這太符合大衆對自拍狂人的定義。

美圖秀秀在中國有一個龐大的市場,号稱擁有7.4億使用者和4.2億移動端使用者,其中将近70%的使用者是女性。從原始的簡單調光調色,到人像進階美容、美膚濾鏡,再到後來的配圖文字、直接上傳到社交平台,美圖随着中國自拍隊伍的日益龐大而功能日益強大和複雜。但讓攝影師劉铮意想不到的是,當他向志願者征集自拍照時,發給他的,可不全是45度角的甜美自拍,而是充斥了同志、異裝癖或者受虐癖。那些極度真實的自拍照帶給他的,是震撼的感覺。「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是邊緣的、孤獨的。自拍給了我們出口。」

也許任何人的風流都從來不是風流,是恐懼。

如果說社交網站上的各種自拍照是給孤獨者、缺乏自信和關注者提供了平台,那麼,各種社交平台則是給缺愛者提供了約炮利器。無論他們缺乏的是上半身的愛,還是下半身的愛。

2014年2月,網路上熱熱鬧鬧地爆出一則「約炮慘案」,一對約炮男女不小心有了孩子,卻彼此在網上發帖互相讨伐。一個網名叫「紅肚兜兒」的作者對此十分不屑:「約炮是把性和感情分開,分不開的别來趟這渾水,否則就是有違職業操守。」她認為善始善終,該激情時激情,該冷靜時冷靜,才是約炮的境界。

網頁上充斥着各種約炮神器排行榜、約炮聖地、約炮秘笈,90後車模易夏 「人間正道是約炮」的宣言,也吸引一大片粉絲擁護,但當知乎上一個女孩怯生生問衆人「有穩定的男朋友,可以因為好奇(約炮的感覺)去約炮嗎?」時,她迎來的,不是一大撥探讨約炮秘笈和聖地的同好,而是「遭到了道德機槍的密集掃射」。對于約炮這件事,難道有道德的雙重标準?

在後面的回答裡,有人不客氣地把這定義為「家裡有個男友還想出去打牙祭約野炮的」,有人建議「劈腿(約炮)之前分手,是美德」。這大概就是遭到道德機槍密集掃射的原因了。對于約炮這件事,不是人人都享有自由權。陳奕迅的歌裡唱「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仿佛是在給有愛無愛者約炮這件事做總結。

有人總結約炮的好處,說是具有減緩壓力,減少焦慮感,提供更多社交選擇性,獲得更好的性體驗,等等。本以為隻是解決下半身問題的約炮,其實還承擔著種種社會難題。作家劉瑜在她的一篇文章裡提到一個女人,「她的問題僅僅是如何用他人的愛來遮蔽自己的平庸。她的風流不是風流,是恐懼」。從這個女人擴充開來,她說:也許任何人的風流都從來不是風流,是恐懼。

為什麼我們不喜歡甚至鄙視彼此?

自從團體操項目被鄰國北韓超越之後,中國舞蹈目前最有特色的、能出口全世界的,就是偉大的廣場舞了。法國羅浮宮、俄羅斯紅場、美國紐約布魯克林、台灣、香港……廣場舞占領世界每一個廣場的偉大場面,指日可待。

隻要有一塊空地、一個便攜音響,一群人就可以随時随地起舞,自娛自樂。據報道,全中國有近億人參與到廣場舞的活動之中,參與者主要是中年大媽,也有年輕人和樂在其中的大叔。在才掃過黃的廣東東莞,富士康這樣的企業宣稱由于組織了廣場舞,很多參與其中的年輕人的郁悶大大減少。廣場舞拯救了富士康的年輕人,讓他們不再想着排隊去跳樓了。2014年,中國60歲以上的老人将超過2億,這意味着廣場舞的隊伍還會增長。而且廣場舞隊伍也懂得與時俱進,近期就有一支進化成了暴走大隊。

2013年家住北京昌平某小區的施某,對着一個廣場舞隊伍朝天鳴槍,放出藏獒。究竟是什麼深仇大恨,讓他沖向廣場上的人群?其實不過是因廣場舞音響動靜過大影響了他休息。日日被噪音驚擾睡眠的人失去了理智。高音炮、撒土、潑糞、鳴槍、放藏獒……為了對抗廣場舞擾民,各地奇招頻出。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在他的名劇《禁閉》中寫道:「他人即地獄。」描述了人與人之間不可避免的沖突沖突。我們在人際交往中自發地對他人産生偏見,有時會引發不同目的的攻擊行為,甚至導緻雙方的沖突。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戴維·邁爾斯在他的著作《他人即地獄?——人際沖突的源起與化解》裡問道:為什麼我們不喜歡甚至是鄙視彼此?我們在何時、為什麼彼此傷害?

在美國紐約布魯克林日落公園的一支華人舞蹈隊,同樣是噪音擾民,遭遇到了附近居民的報警。領隊被美國警方戴上手铐,并開出傳票,控罪理由為毫無理由地在公園裡制造噪音。在台灣,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在美國和台灣,對待噪音擾民的态度要更為明确而有力。跳舞和噪音擾民被清晰地分割開來對待。快樂舞蹈開心健身,沒有人會反對,但若是成為噪音擾民,就會有明确而有效的懲罰措施。

其實中國大陸各地也出台過與廣場舞有關的各種管理辦法。比如上海禁止使用帶有外置擴音裝置的音響器材。杭州有社群人員蹲點監控音量,或将跳舞居民彙集到學校禮堂、附近公園等地。長春聘請社群體育健身指導員,對廣場舞噪音進行監控。湖南浏陽則是各方簽訂廣場舞公約,規定時間和地點,若違反規定,執法部門可以罰款和沒收工具。針對廣場舞,各地都想了各種招數。

跳舞的大媽們也有自己的辯解:「你有安靜的權利,我有跳舞的自由。」「如果實在是嫌吵,可以讓孩子換個房間學習,或者自己裝個隔音玻璃嘛。」極度的自私和無視他人,是導緻人際沖突的起因之一。但如何增加人們對他人的責任感,行為更加利他,卻是個複雜的事情。

在這方面,簡單直白的宣傳倡導不會起到多大的作用。在戴維·邁爾斯看來,人們即使清楚他們的自私利己行為會帶來對社會整體非常緻命的影響,他們仍然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1976年剛上台的美國總統卡特提出,面對嚴重的能源危機,美國人應當像對待戰争一樣重視節約能源。對他這番強烈号召的回應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夏天,美國人消費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的汽油。

同樣的,在新世紀開始時,全世界的輿論都在憂心全球氣候變暖,都在為此大作宣傳。與此同時,購買更為耗油的運動型多用途汽車的數量達到了曆史新高。人人都關心能源危機,都憂心全球氣候,但大多數人覺得,這和我的日常生活無關。

「老有所樂」是怎麼變成了「兩代人的戰争」的?

廣場舞大媽一般是五十歲往上的老人,這代人經曆過國家困難時期,餓過肚皮,經曆過「文革」、改革開放。他們當中很多人當過紅衛兵、「知青」,上山下鄉,到農村、到邊疆,算是經曆特殊的一代人。有人總結說這是幾十年前在廣場上跳交誼舞,不顧老年人感受的一代人,也是如今在廣場上跳廣場舞,不顧年輕人感受的一代人;是幾十年前,打、砸、搶、燒,禍害了一幫老年人的一代人,也是如今碰瓷、訛人,自己摔倒坑人,禍害了一幫年輕人的人——不是老年人變壞了,而是,那撥壞人變老了。

近億人的廣場舞隊伍,不可能都是變老了的壞人。他們也是将半輩子心血放在工作和家庭上感慨時間都去哪兒了的一群人,是想老有所樂消除孤獨感的一群人,是退休後感覺被社會抛棄了的一群人,是埋怨子女不經常回家看看的一群人,是習慣了集體群組織至今仍在整齊劃一的舞蹈動作中尋找集體認同感的一群人。但「老有所樂」是怎麼變成了「兩代人的戰争」的?

除了噪音擾民這個直接原因外,很多并未被廣場舞攪擾過的年輕人,也是廣場舞的堅定反對者。他們中的大多數,是站在品位的制高點上俯視廣場舞,認為其至土至俗,隻配得上無情戲谑。其實,這也隻是娛樂方式不多的老年人為自己所做的一種選擇而已。

但隻有廣場舞這一種方式嗎?日本作家渡邊淳一說 「年老,意味着更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生活」,鼓勵老人們開啟「第二人生」。年老并不意味着生命的某種終結,也不意味着隻有以整齊劃一的舞蹈動作和大音量才能昭示存在感。對終于有閑、有精力還可以跳廣場舞的老人來說,世界其實很大,第二人生才徐徐開啟。

寫在後面:

自拍、約炮和廣場舞人群,融合了50後、60後、70後、80後、90後,這個人群數量過于龐大,很難盡數,我們所讨論的,其實僅僅是這個人群裡的這樣一撮:都是五行缺贊、百年喜樂由他人的人,都是看似風流實則内心恐懼的人,都是站在熱鬧的人群裡找不到自己也找不到北的人。

如錢穆先生所言,保持一種「溫情和敬意」,每代人的沖突世界,也可以暫時和諧地走下去。(文/陳豔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