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占漢中未必不是偶然,失荊州不見得就是必然,或者說二役得失,偶然必然是參半的。是以出現這樣闖運的情況,是因為劉備對外界和自身的認識不夠清楚。劉備數年間擷取了大量實地,與此相應,是缺兵少将。劉備入蜀,留諸葛亮、關羽、張飛、趙雲等駐守荊州,這班人馬是堪當重任的。劉備進軍成都,感到實力不足,故抽調荊州一部主力增援。正是這一主力西進,才使孫權得以輕取三郡。劉備下兵争之,聞曹操占領漢中,不得已向孫權妥協,回保益州。 劉備若知道孫權暗降曹操,敵友牽手,别說不會讓關羽向襄陽,自己都可能不會去漢中。 《三國志·劉備傳》注引《典略》曰:劉備稱漢中王,于是起館舍,築亭障,從成都至白水關,四百餘區。《三國志·陳群傳》曰:陳群谏曹睿罷治宮室,曰:「 ”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 劉備春風得意,因而顧此失彼。這一時期對劉備來說,據有荊益已是巨大的收獲,當務之急應該是充實力量以穩固之,以打有把握之仗。劉備沒有搞清這些問題,故未能看準時機,作好準備。 劉備過高看待了關羽,隻曉其忠義勇猛,未見其剛愎狹隘。劉備知道張飛好鞭笞部下,常告誡他刑殺過多,是取禍之道。劉備未将漢中大任交給張飛,而與魏延,可能就是擔心其有失。諸葛亮等許多人都十厘清楚關羽的短處,隻是有所顧忌不便直言。曹操、孫權及其群下也都很了解關羽的弱點。劉備這次在知人善任上多少犯有錯誤。退一步而論,劉備若能及時遣張飛、趙雲等為關羽分守南郡,或命劉封、孟達适時東進,協助關羽,或親往白帝城,相機指揮,以備不虞,興許會避免噩運。 關羽進兵,圍曹仁于樊城,困呂常于襄陽。曹仁使龐德屯樊北牽制關羽。曹操遣于禁救曹仁。八月,秋雨連日,漢水暴溢,平地數丈,于禁、龐德三萬餘衆皆沒。關羽乘舟盡虜之,于禁降,龐德不降被殺。荊州刺史胡修、南鄉太守傅芳皆降。于禁等衆被送至江陵囚禁。大水欲上城垛,關羽督舟兵圍攻。曹仁隻剩數千人馬,或說棄走,或言固守以待。曹仁乃發誓,要血戰到底。 關羽氣勢大盛,威震中原。梁、郏、陸渾民苦力役反叛,連關羽。曹操欲徙許都以避其銳。 司馬懿和蔣濟曰:「 ”于禁等為水所沒,非戰攻之失,于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内疏,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權襲羽後,許割江南封之,則樊圍自解。”(《三國志·蔣濟傳》) 曹操從之,遣使詣孫權,又令徐晃救圍。 其實這時,孫權正在同呂蒙密謀襲取南郡的計劃。 魯肅在時,呂蒙就曾向孫權陳計曰:「 ”令孫皎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将遊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于操,何賴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複,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是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圖之,日後坐老,欲複陳力,其可得耶?”(《三國志·呂蒙傳》) 孫權深納之。在東吳,呂蒙是繼周瑜、魯肅之後,又一位傑出的将領。 起初,孫權曾勸呂蒙、蔣欽讀書,呂蒙以軍務在身推托。孫權固說之,呂蒙遂開始就學,笃志不倦。後魯肅屯陸口,嘗過尋陽呂蒙駐地,因尚輕視之,不想停頓,有人勸曰:「 ”呂将軍功名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魯肅遂往見之。 呂蒙曰:「 ”君受重任,與關羽為鄰,将何計略以備不虞?”魯肅随便應曰:「 ”臨時施宜。”呂蒙曰:「 ”今東西雖為一家,而關羽實熊虎也,斯人長而好學,讀《左傳》略皆上口,梗亮有雄氣,然性頗自負,好淩人。今與為對,當有良策。”遂密畫五策。魯肅拊其背曰:「 ”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三國志·呂蒙傳》及注引《江表傳》) 魯肅對關羽,過于委曲求全,及呂蒙對之,則是陽奉陰違。 關羽北上,呂蒙看到機會來臨,遂上疏孫權。 呂蒙曰:「 ”羽讨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衆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羽可擒也。”(《三國志·呂蒙傳》) 呂蒙遂稱病笃,孫權召還之。關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前線,呂蒙經蕪湖陸遜駐地。 陸遜求見曰:「 ”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可無憂乎?”呂蒙曰:「 ”誠如君言,然我病笃。”陸遜曰:「 ”羽矜其骁氣,欺淩于人。始有大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于我,相聞君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擒制。”(《三國志·陸遜傳》) 呂蒙則以關羽勇猛未宜圖之敷衍而過。陸遜字伯言,吳郡吳縣人,世為江東大族,娶孫策女,儒雅而有韬略。 呂蒙到建業,與孫權密謀。孫權征近臣意見,或贊成,或謂不可。曹操使節到,孫權大悅,遂定進攻方案。孫權問呂蒙曰:「 ”誰可代卿者?”呂蒙曰:「 ”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複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後可克。”(同上)孫權乃召陸遜。陸遜到陸口,躬身媚悅關羽,關羽松懈戒備。陸遜回報可襲之。 十月,孫權遣使報曹操曰:「 ”今遣兵西上,掩取江陵、公安。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軍之圍,不救自解。乞密不漏,令羽有備。”曹操咨群臣,群臣皆言宜當密之。董昭曰:「 ”軍事尚權變,期于合宜。宜應孫權密之,而内露之。羽聞權上,若還自護,圍則速解,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坐待其弊。秘而不露,使權得志,而圍中将吏不知有救,計糧缺而懼,倘有他意,為難不小,此非上計。露之為便。且羽為人強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三國志·董昭傳》) 曹操稱善,即敕徐晃将孫權書分射城裡城外。城裡守兵見之,頓增信心;關羽視之,果猶豫不知去留。他若速退守,還是來得及的。因孫權稱藩,曹操又召淮南張遼諸軍悉還救曹仁。閏月,孫權出兵,遣呂蒙為前鋒,浮長江而上,另遣蔣欽為偏師,溯漢水為應。呂蒙将兵僞裝成商旅,依次收縛羽軍岸邊崗哨。 關羽一向驕于士大夫,故輕視南郡太守糜芳及公安守将士仁。關羽出兵後,糜芳、士仁負責供應軍資。遇有供應不及,關羽便言還當治罪。糜芳、士仁皆懷懼不安。關羽連呼上庸劉封、孟達,令發兵相助。二将辭以山郡初附,未可動搖,不承其命。 呂蒙入南郡界,先引誘士仁,士仁投降。呂蒙又以士仁勸說糜芳,糜芳亦歸順。呂蒙大悅,遂在江陵城下奏起軍樂。虞翻說呂蒙宜急入城,以免不測。呂蒙随即入城。時城中果有伏計,呂蒙突入,伏計失敗。呂蒙進城,嚴禁軍紀,撫恤軍屬百姓,釋放于禁等衆,封閉庫藏。孫權至,對荊州官吏存慰懷柔,使之紛紛歸順。孫權、呂蒙這樣做是為進退友善。陸遜入宜都郡界,分獲枝江、夷道、夷陵、秭歸。 大水漸減,徐晃攻擊關羽。關羽進不能克,又聞後方城失,不得已引軍退還。 曹仁欲追之,趙俨曰:「 ”權趁我與羽交兵之際,欲掩襲其後,顧羽還救,恐我承其兩疲,故順辭求效,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今羽已敗退,宜存之以為權害,若窮追之,恐權複與羽和,将生患于我矣。魏王必以此為深慮。”(《三國志·趙俨傳》) 曹仁遂不追。曹操軍至摩陂,與張遼會,聞關羽退走,疾敕曹仁勿行追擊,果如趙俨所料。曹操記取赤壁的教訓,這回走的聰明。孫權擔心曹操乘勢南下,又急上書稱臣,欲曹操稱尊。 關羽途中數遣使詣呂蒙。呂蒙皆厚待之,使周遊城中,走訪各家。諸使回後,皆私下傳告平安,官兵遂無鬥志。關羽至當陽,見南郡、宜都盡失,自知窮途,乃保麥城。孫權見操軍不追,遂圍攻關羽。十二月,關羽北遁,欲奔房陵、上庸,兵皆解散。孫權使潘璋、朱然至臨沮一帶斷其走道。關羽及子關平等至章鄉被擒殺。孫權傳關羽首至曹操,曹操以諸侯禮葬之。孫權順勢又定武陵、零陵二郡。劉備在荊州的利益遂化為烏有。 《孫子兵法·九變篇》的「 ”衢地交合”意思是通衢宜伐交。荊州這塊三家陳兵、爾虞我詐之地即如此,非兼智兼勇者不能坐守。既然誰都不願和平相處,那就應想方設法,去結盟交友,離賊間敵,以收合二打一,或坐壁觀鬥之利。曹操、孫權皆兼得智勇,關羽則有勇無謀。用馬基雅維裡的話說,關羽是頭能驚駭豺狼的獅子,卻不是隻能識别出陷阱的狐狸,而曹操、孫權既是獅子又是狐狸。荊州之役,曹操一直同部屬籌劃,孫權亦始終與近臣密謀,而且關鍵時刻,兩家又能為各自利益一拍即合。關羽卻不僅失去外盟,且又不得劉備的支援和部下的效忠,結果越陷越孤。 關羽除智數短淺外,還顯得氣量狹小。他若能像孫權、呂蒙那樣招降納叛,似可收錄于禁等。那樣的話,他即使進不能獲利,而退似可保本,不至于兩空。于禁是久經沙場、戰功卓著的名将,官至左将軍,封益壽亭侯,事不得已而降。大凡降将,既然表示投降,多望寬待,鮮有願受囚監的。關羽就降過曹操,供為犬馬。關羽若厚遇于禁,即使不便使攻樊城,可遣協守南郡。憑于禁的能力,守南郡,拒呂蒙,想必可以抵擋。關羽得此力量,廢而不用,自尋末路,也使棄者生不如死。 關羽遠沒有曹操、孫權那樣的謀略和局度,這樣當對手最後各盡其能而各得其所的時侯,他也就難免親叛衆離而為人俎之肉了。 不久,劉備又丢失了房陵、上庸、西城三郡。孟達對自己不受重用而受制于劉封日益不滿,遂表辭劉備,投奔曹丕。曹丕使孟達随夏侯尚、徐晃襲擊劉封。劉封不敵,敗還成都。劉備責讓劉封侵淩孟達,又不救關羽,遂賜其死。劉備曆經十載,拔城略地,士歸衆附,可隻過一年,又丢邑失土,折将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