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在死神面前追憶此生。
很早的時候,我便知道,這個星球上的每個人總是會走向死亡的,我作為這個星球上那麼普通的一個人類,芸芸衆生中的一員,自然也是如此,是以我可以如此心平氣和的坐在這裡,看着外面的風景,說這些一會兒便要被孟婆湯消磨下去的事情。
風起了,葉落了,是個可以傷春悲秋的時候啊,我從小便喜歡坐在窗前,看地面上那些奔跑的同齡人,他們是那麼的脆弱,卻那麼的有活力。
不像我,在最該年輕的時節死氣沉沉,從此每個年齡都開始生活于悔恨之中,不斷的假設,我要是能夠回到以前的某個時期,我會如何如何。
我還記得,某年某月的某天,從遙遠的故鄉傳來消息,爺爺去世了。我自以為早有準備,但眼淚唰的一下便流了下來,那是一種無意識的悲傷,是一個女孩終于知道,原來死亡可以離自己這麼近。
我在這種無意識的悲傷中睡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卻感不到任何一絲的現實感。
我想,人不會這樣就消失了吧,等我回家的時候,他還會坐在路邊,拖着并不靈便的腿,看見我便急急忙忙的回家,拎着他破布的袋子,裡面是一瓶水和洗幹淨的小柿子;或者他仍舊躺在小屋的床上,擡頭看一眼我,哆哆嗖嗖讓我給他點一根煙。
即使我幾次踏過那條路,住過那間空了的屋子,我在離開那的時候仍然覺得他還在。
是以,如果我這就死了,會不會有人覺得,我還在遙遠的地方上學,寫着一些沒什麼讀者的文字,走在被蘋果梨樹夾在中間的路上,吵吵嚷嚷的問憑什麼這個PPT又是我,抱着快遞蹦蹦跳跳,在書桌前瑣碎的寫一天的事,早晨又差點遲到了,醫學院好遠我不想去。
我幻想過許多許多的場景,我伸手拉過站在路上的孩子,我帶着口罩跪倒在通向急診室的路,我義無反顧的跑回搖晃的樓。
我在看《孤單又燦爛的神》的時候,面對崔醫生死後回望被搶救過來的患者那句,那真是太好了,我淚如雨下。
我承認我是有那麼一些英雄情結的,不是因為我多麼想奉獻,而是我終于清楚了,人活于世,金錢,權勢那些虛無的東西,終歸會淹沒于灰塵當中,我就算是做了一方霸主又如何,古往今來那麼多的皇帝,不仍舊埋沒于史書之中。
很小的時候,我經常聽見有多少多少的人,千辛萬苦讀過了書,跑去山村,支教,建設,幫一些跟自己毫無關系的人,我聽見很多人說,書呆子,好傻啊。
我也不懂,為什麼會有人為了别人奉獻此生。
後來我終于懂了,不是因為讀書讀傻了,而正是因為他們讀了那麼多的書,有了尋常人所沒有的開闊胸襟,才會這樣的啊。
我是那樣敬仰有知識的人,又是這樣的怯懦。
我總是想,我倒是無所謂了,可我爸媽會如何的傷心和悲痛啊。
是以我想,我一定要寫下幾句話,告訴他們,如果你們真的那麼感傷于我的離去,不如想想,你們的女兒終于離開了這個紛擾的塵世,實作了她的價值,她從世間走過,留下那麼多的精彩,難道這還不夠嗎?
當然了,我知道這都隻是幻想,按照一般的軌迹,我隻會在垂垂老矣的時候,帶着眼鏡,坐在椅子上,面對一個又一個的患者,微笑的看着他們,說,沒事,你相信我。
我坐在那椅子上,溘然離世,就像是和尚坐化于廟中,将軍戰死于沙場。
我對前來接我的黑翅膀的天使,或者黑白無常,微微一笑,我依舊無愧于此生。
人生有許多的哭泣,是以笑着生活才更需要努力。
我曾經那樣的悲傷與厭世,認為原來世間的一切也不過如此,但我終于還是明白了,樂觀,不是看不見悲傷,而是知道人世間有無盡的悲傷,還會相信歡樂的存在。
我早不是那個隻有無盡悲觀的人了。
我見過死亡的平和,她閉着眼睛,血壓一點點的降下去,心電慢慢變平,醫生說,她去世了,我回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她其實一點都沒有變,她仍舊那樣的閉着眼。
我見過人對生的渴望,那人在心電圖儀器出了問題的時候抓住我的手,睜着眼睛說着我聽不清的話,我安慰她沒事,我一遍一遍的說沒事,她不再驚恐,她終究堅強的活着。
我從不畏懼死亡,我也不會因為死亡麻木。
我抓住每一點時間,讀書,寫作,思考,留下一些我曾經存在過的證據,我開始知道,所謂看透人間的人,從來都不是完全的悲觀主義者,他們——
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