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從指令聽指揮"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中的第一條,對一支軍隊,一名軍人,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戰場情況瞬息萬變,是執行既定指令還是随機應變,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個糾結的問題。
在大多數情況下,下級服從上級,哪怕損失局部利益也忠實地執行上級指令,最終取得勝利的例子枚不勝舉。但是,反面的例子也不少,比如,德國将領保盧斯指揮的一場戰役。
當蘇聯紅軍突然發起反攻,将圍城的德軍團團包圍時,保盧斯完全有可能趁包圍圈尚不穩固之際全力突圍,但是他忠實地執行了上級"堅守待援"的指令,最終導緻數十萬德軍束手被殲。
特别有意思的是,他的蘇軍對手羅科索夫斯基此前也曾遭遇過類似的情況。一年前,德軍的“閃電戰”在烏克蘭勢如破竹,羅科索夫斯基沒有執行上級要求其"進攻"的指令,而是指令部隊轉入防禦,最終用大炮消滅了德軍,羅科索夫斯基後來晉升為元帥。
在我人民軍隊中,類似的案例也屢見不鮮,比如,“東野2縱”5師師長鐘偉在靠山屯之戰中,非但一再違抗“東總”指令,還來了個本末倒置,竟然使得“東野”首長調動1縱和2縱配合其作戰,最後取得重創88師、全殲87師的輝煌戰績。
号稱“王瘋子”的開國中将王近山也曾經在沒有上級指令的情況下,一口氣打掉了日軍“戰地觀戰團”。
當時,國民黨軍蔣介石嫡系部隊胡宗南率大軍突擊陝甘甯地區,陳赓急令王近山緊急趕赴延安保護黨中央。陳赓深知王近山打起來仗不要命,一再提醒王近山:遇到敵人千萬不要戀戰,能不打就别打,保護黨中央比什麼都重要,王近山滿口答應了下來。
可就在王近山領一個團的兵力趕赴延安,途中經過山西臨汾東北方向的韓略村時,意外還是發生了。王近山接報,有滿載物資的日軍運輸車隊經過,王近山按耐不住了:“幹掉這個狗日的”。
盡管遭到團裡許多人的反對,但是,王近山卻咬定主意,非打不可,并放言:“有什麼責任我一個人背!”。
王近山果然打了個漂亮的伏擊戰,戰鬥曆時約3個小時,120多個日軍除3人逃脫外,其餘全部被殲。王近山從一份繳獲的檔案中得知,這夥倒楣蛋可不是運輸物資的普通日軍,而是一支日軍“戰地觀戰團”,清一色的日軍中進階軍官,帶隊的是一名少将旅團長,還有6名大佐聯隊長,其餘都是“支那派遣軍步兵學校”的官生。據稱,日本天皇的侄兒也在其中。
中央上司曾經這麼評價王近山:“王近山同志,人家說你是‘王瘋子’,我看那不叫瘋,那叫革命的英雄主義!你把胡宗南打得可快要瘋了啊!”“太嶽有個王近山,敢打沒有指令的仗!”
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膽大包天的王近山手下從來不缺勇猛之士。
1947年夏,晉冀魯豫野戰軍剛攻克定陶城,6縱18旅正向六營集方向疾進。時任縱隊司令員的王近山命人叫來了18旅旅長蕭永銀。
王近山說:“王敬久不知死活,擺了個一字長蛇陣,你看,國民黨軍70師在六營集,32師在獨山集,66師在羊山集,王敬久的兵團司令部在金鄉城。我想讓你插到獨山集去,把國民黨軍分割成小塊,然後一口一口吃了他!”
蕭永銀領命後迅速帶領18旅官兵出發了。當18旅途經六營集以西的薛扶集時,先頭部隊53團突然與一支國軍部隊遭遇,一場遭遇戰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戰鬥持續了一個多小時,53團抓了國民黨軍一兩百個俘虜,派人送到了旅部。
蕭永銀旅長從俘虜口中得知,這夥國民黨軍是原駐守獨山集的敵32師一部,他們正奉命向國軍70師駐地六營集靠攏,由于他們在國軍32師行軍序列中居于隊尾,是以,還沒進入六營集,就被解放軍6縱18旅咬掉了尾巴。
蕭永銀立刻明白了,原來王敬久的腦子終于開竅了,他一定是意識到了“一字長蛇陣”有被解放軍分割包圍的危險,是以才改變了布陣方案,其目的就是想把“一字長蛇陣”改為“砸不開的核桃”。
敵情突發變化,王近山司令員要蕭永銀旅長趕去的獨山集已經人去樓空,但六營集卻新增了國民黨軍一個整編師,眼下該怎麼辦?蕭永銀的腦子在高速運轉,要不要向上報告?怎麼說?萬一敵人又有什麼新動向該怎麼應對?
思索片刻後,蕭永銀拿定了主意,他馬上下令:立即停止前進,全旅在六營集西面安營紮寨。自己則帶着幾個警衛戰士看地形去了。
縱隊很快來了電報,責問18旅為什麼停止前進。正在值班的參謀長馬上找到蕭永銀旅長,送上縱隊發來的電文紙。
蕭永銀粗略地看了看電文,一言不發,把電文紙揣進兜裡,繼續察看他的地形,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這讓參謀長一頭霧水,心裡卻忍不住為旅長好一陣緊張,這分明是“抗命不遵”啊......
這邊的參謀長還在焦慮之中,那邊的6縱53團卻已經與國民黨軍接上了火,雙方展開激戰,一時勝負難分。
就在此時,蕭永銀旅長向53團團長發出了指令:“不要求你們團攻打六營集,我隻要求你先看住他!”
蕭永銀剛才在察看地形時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從地圖上看,這六營集不過是個鎮,一個鎮能擠得下國民黨軍2個整編師的部隊嗎?
他叫來參謀長:“你想辦法幫我找幾個老鄉來,對六營集的情況越熟悉的越好。”
參謀長很快就找來了幾個老漢,他們一直生活在六營集,是以,蕭永銀問起六營集的一些情況時,他們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蕭永銀從老鄉口中了解到,這個鎮大約有300戶人家,全鎮隻有3到4口水井......
送走老鄉,蕭永銀心裡有底了,國民黨軍2個整編師擠在一個300戶人家的集鎮裡,和鎮裡的老百姓共用3到4口水井,這也太不靠譜了,他判斷,敵人馬上就會調整布陣營地,而且必須調整,否則有違常理。
他抓起話筒,果斷的給各團下達指令:注意監視敵人的動靜,今天晚上準備戰鬥!
果然不出蕭永銀所料,天色漸黑時,國民黨軍突然開始向18旅陣地瘋狂炮擊。
炮聲一響,蕭永銀從臨時指揮部的椅子上一躍而起,朝着參謀們大聲喊:“敵人要跑!快給我接通幾個團的電話!”
就在國民黨軍第一輪炮火打擊中,指揮部連接配接各團的電話被炸斷了線,參謀長緊急安排人搶修電話線路,蕭永銀哪裡還等得了,他讓參謀長火速派通訊員去各團傳達指令:各團全力出擊,堅決不讓敵人逃出六營集!
說完,拎起手槍就沖出指揮部,他要趕往一線,親自指揮部隊作戰。
接到蕭永銀的指令,處在接敵第一線的6縱53團首先迅速撲向敵人,緊接着,52團、54團部隊也潮水般湧進了六營集。
對于被堵在六營集的國民黨軍來說,那道黃土築成的寨門簡直就是個鬼門關,蕭永銀在此部署了火力兇猛的阻擊陣地,慌不擇路蜂擁而出的國軍士兵倒在了寨門前,少數命大的剛逃出寨門,又落入早在此預伏的一縱主力之手。
這一次圍殲王敬久兵團的戰鬥,野戰軍司令員本來的部署是由6縱3個旅從三面兜擊,由1縱負責兜網。可是,6縱17旅和16旅沒有到位。
當蕭永銀抗命帶18旅突然出現在六營集,并發起全線出擊時,擠在鎮裡的國民黨軍兩個整編師人擠人,場面一片混亂,解放軍一發炮彈打來,就能撩倒國民黨軍一大批。
如果18旅機械的執行原指令開往獨山集,那麼,王敬久所部就完全可以突圍而出,我軍圍殲國民黨軍王敬久兵團的計劃就泡了湯。
蕭永銀和他的18旅在六營集打了一個大勝仗,俘敵5000人,繳獲汽車大炮無數。
戰鬥結束後,18旅政委李震意識到抗命不遵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要陪蕭永銀一起向王近山司令員負荊請罪去。
蕭永銀說:“抗命不遵的責任我一個人扛着就是了,你沒必要陪我。”
李震說:“誰讓我是18旅的政委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陪着你一起過。”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到了縱隊司令部,人還沒有走進門,就聽到了王近山的大嗓門,蕭永銀立刻停了下來。
蕭永銀聽見王近山在大聲說話:“這個蕭永銀呐,膽子越來越大了,那麼大的事情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真是膽大包天……”
“不過,戰機稍縱即逝,從捕捉戰機上來看,他18旅幹得還真漂亮……”這是杜政委的聲音:“再說,他再大膽,還能大得過你‘王瘋子’……你們哥倆真像!”
“政委是說我王近山……哈哈哈……你這麼說還真的有那麼點意思。”
感覺王近山的語調明顯緩和了許多,門外的蕭永銀和李震這才放心大膽的進了屋。
王近山擡頭一見蕭永銀和李震進來了,笑哈哈的一巴掌拍在蕭永銀的肩膀上:“蕭永銀,你抗命算是抗對了,立了大功哩,我要嘉獎你!”
不過,杜政委還是認認真真的給蕭永銀和李震上了一堂課。
回顧本文提及的幾位人物的作為,就不得不涉及到一個問題,即指揮員的主觀能動性。機械呆闆不行,過于主觀、不顧大局也不行,審時度勢、适度即可。
後來人之是以能夠充當“事後諸葛亮”,是因為木已成舟,成敗既定,甚至還可“以成敗論英雄”。
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承認,一名指揮員在拒絕執行上級的錯誤指令時,确實需要一股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