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是淄博人民的驕傲。他不僅以一部《聊齋志異》享譽中外,而且,他的詩詞雜著也是集淄博地域文化之大成。
蒲松齡晚年連續寫了幾首同題為《除夕》和有關“年”的詩。這是他悲涼晚景的縮影,也傳遞了一些淄博地區“過年”的習俗資訊。
先是在七十二歲時——康熙五十年(1711)底,他就寫了一首《歲暮》(五律)。詩雲:“七十有二歲,衰慵舊朋疏。”人老了,每逢年終歲尾,很容易産生聯想。他七十一歲從西鋪畢家撤館歸故裡,結束了大半生的塾師生涯之後,又是一年,自感日趨衰慵(衰老困頓),朋舊日漸疏遠,晚景凄涼,大有“人走茶涼”的味道,自然感慨不已。可是,詩人仍“苦閑拈秃筆,撥悶撿農書。”這就是他七十歲那年,還精心抄錄了《齊民要術》這部農業科學巨著。可見詩人一生苦讀筆耕,終老不廢,追求學問,終生不辍。終究歲月不饒人,“忽忽日已去,迢迢年複餘。”幸好“此身幸頑健,敢恨食無餘。”這裡既顯其老而彌笃的執着精神,也飽含着衰朽無奈的苦澀滋味。
基于同樣的處境和心情,詩人随即寫了一首《除夕》(七律)雲:“忽然臘盡又春陽,寒暑徒催鬓發霜。經過歲除七十夕,猶餘昏醉九千場。”顯然這是抒發人生苦短,昏醉度日的感慨。“莺花已逐人情變,日月空随世俗忙。”年年歲歲,花開花落,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即使不肯随波逐流,也無力改變那悲慘的現實。最後隻能感歎自己“一事無成身已老,欲持杯酒勸飛光。”大有“把酒問青天”的感慨。其實,詩人一生成就了《聊齋志異》這一部奇書,就足夠光照千秋的了。隻不過那個時代掩蓋着他的光輝,是以,詩人多次反複悲歎時光飛逝,“一事無成”!
年終歲除,往往使人——尤其是老年人感慨時光荏苒,人生苦短。又是一年匆匆過。七十四歲那年,又寫了一首《除夕》(七絕)。詩雲:“臘去春來歲又更,忽看景物魂夢驚。流波逝去無還日,唯有霜毛劖(chan,斷)複生。”時光流逝催人老。詩人觸景傷情,倍感凄涼,時日無多。隻看到頭上的白發還剃而複生。這是何等的悲涼無奈!
其實,詩人七十三歲,那年年底就早有一首《老歎》(七律)具體生動地描畫了一副老态龍鐘、感官失靈的形象。“我自五十鬓發霜,六十膚绉眉毫長。近得聾耳無角聽,但見人語吻翕張。有時問馬對以羊,嗤然一笑群哄堂。為語傍觀勿相哂,人生到此嗟可憫。”這是一幅昏聩衰朽,令人可歎、可笑、可憫的自畫像。同時,詩人以忠厚老者的口吻忠告旁觀者(特别是年輕人)切勿嗤笑哄堂,應該想到人人都會有老的時候。
年複一年,對于一個年逾古稀的老者,到底還能有幾回?就在詩人七十六歲臨終前數日,又是年終歲尾,照例又寫了一首《除夕》(七絕)。詩雲:“三百餘辰又一周,團圞笑語繞爐頭。”一方面再一次感慨時光流逝,又看到眼前兒孫繞膝,全家團聚的場景,禁不住内心難得的天倫之樂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但是,詩人又“朝來不覺緣何事”,一種莫名的預感,觸發了諸多的回顧和感慨。最後隻有“對酒無歡隻欲愁”。對酒當歌,這“無歡”沖淡了那難得的“團圞笑語”,一個“愁”字,竟成了這一年乃至于悲苦一生的總結。
就在如此複雜低沉的心境中,詩人走完了他一生最後的時日。除夕過後,就是新的一年——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五是詩人父親蒲槃的忌辰。七十六歲的蒲松齡堅持一定要帶領兒孫們去給父親上忌日墳。時日陰冷,先生得了風寒。從此病痛相繼,到了正月二十二日酉時,竟依窗危坐而逝。是以,康熙五十三年的《除夕》便成了詩人的絕筆。“對酒無歡隻欲愁”就成了他一生的結語。——真是“《除夕》鶴去愁難消”啊!
除了上述幾首《除夕》詩之外,還有幾首有關“過年”的詩。
康熙四十六年,詩人六十八歲,寫的《元旦口号》(七絕)雲:“喔喔鄰雞唱曉風,楮錢燒罷火飛空。稚孫自炫新衣美,也學成人拜老翁。”這裡“元旦”是指農曆正月初一,即現在所說的“春節”,并非公曆“元旦”。這首詩寫的就是當時當地“過年”的情景和習俗——雞叫就起來,擺供品、點香燭,吃過團圓餃子,再燒紙錢,跪拜磕頭,祈求上天保佑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畜興旺。天亮了,孩子們就穿花衣、戴新帽,高興地炫耀自己的“新衣美”。然後,由年輕的父母帶領示範,給奶奶爺爺磕頭拜年。這種習俗在我們淄博一直延續至今。不過,氣氛已淡薄得多了。
人老了,容易懷舊聯想。過年了,自然想起過年的風土人情。詩人就在七十三歲那年新正,寫了一首《人日》(七絕)。詩雲:“靈辰剪綵古來興,閨閣訛言笑益增。此日相傳貓嫁女,兒啼嗚拍不張燈。”“人日”,也叫“人慶日”,即正月初七。詩中傳遞不少“人日”的古老習俗和傳說。“靈辰剪綵”,即剪彩色的絲綢為人形,貼于門闆上,或婦女做頭飾。“訛言”即善意的謊言以取樂,是以,“笑益增”。至于“貓嫁女”的故事,雖無可考,但一定是情趣十足。“兒啼嗚拍不張燈”,這是傳統過“過年”的講究,有靜中祈福之意。總之,渲染了濃重的節日氛圍。而且,偏于婦女閨閣習俗,更增加了這個節日的歡快祥和的生活情趣。這種生活情調在蒲詩中是罕見的。
同年同月,詩人又寫了一首《上元》(七律),寫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情景。首聯:“春日初長未解淩,寒風如削月方升。”點明了正月十五的時令特征:春寒料峭,圓月當空。颔聯:“太平村舍家家酒,樂歲弦歌戶戶燈。”這就是元宵節的習俗和氛圍:家家歡聚,飲酒娛樂,聲歌鳴奏,張燈結彩。這種習俗沿襲至今,氣氛不減。此情此景,觸發了年老氣衰的詩人的無限感慨。頸聯:“投老全無同調侶,閉門合似在家僧。”寫出詩人孤老離群,郁郁寡歡,隻有閉門寂坐,合像脫離塵世的老衲的處境和心境。。最後,尾聯:“少年清興逢佳節,徹曙歡呼我亦曾。”詩人還是為歡樂的節日氣氛所感染,回想起自己曾經的每逢佳節、歡聲笑語、通宵達旦的青春時代,更反襯出眼下孤寂凄涼的晚景。
詩人從“歲暮”到“除夕”到“元旦”,再到“人日”、“上元”,完整地描繪出一幅“過年”的全景圖,别有一番意味。但從詩人的無限感慨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個時代的深深的烙印。這和我們所處的新時代的“過年”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作于2015年3月17日
作者簡介:馬汀,生于1933年10月,淄博市張店區人。畢業于山東師範學院(今山師大)中文系。從1960年起先後在淄博六中、十一中任國文教師。淄博市首批獲得中學進階教師職稱的教師。先後發表教學論文、散文、詩歌等200餘篇,個人先後出版散文集《雜記與漫談》《打磨子轶事》《農民楊玉寬》《晚霞集》《牽手集》《冬天裡的收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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