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秋天,仙兒就到鎮上的學校裡當了一名國文老師,她父親生前是私塾先生,可惜幾年前死于國共内戰中。
仙兒記得很清楚,那一年華北危急,父親雖是私塾先生,卻也深知民族大義,為國共合作呐喊助威。冬至那天,一家人正圍坐在爐邊吃餃子,忽然一隊國民黨士兵闖進門來把父親給綁了,接着全村人被驅逐到村口的大槐樹下,父親被吊在樹上。一個國民黨小軍官問:“李老頭,說不說,共産黨是怎麼和你聯絡的?”老先生一句話也不吭,因為他根本不認識共産黨的人,他宣傳國共合作純粹是聽說共産黨打鬼子,可以救國。
“來人,把這老頭兒給我槍斃了。”小軍官叫道。
可是沒有人搭理他。
“來人,把這老頭兒給我斃了!”小軍官沖着手下吼道。
依舊沒有人搭理他。
“魏大勇,把他媽的給我斃了!!”小軍官指着眼前的這個剛入伍的新兵嘶吼。
魏大勇沒有動。
“魏大勇,你他媽的聾了嗎?”小軍官掏出手槍頂在了魏大勇的腦門兒上。
魏大勇依舊沒有動。
“你他媽的聾了嗎?再不動手我就開槍了。”小軍官把手槍死死地頂在了魏大勇的腦門兒上。之後,槍響了,還伴随着一聲長嘯。
那年她才5歲,但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父親臨終前堅毅的眼神。
解放後,因為識得一些字,仙兒就想到鎮上教書。可是家裡人不同意,說來回太遠不安全,西山魔王劉大彪子已經觊觎她很久了,曾經多次上門找事兒。可是家裡人又拗不過她,隻得由她去了。到學校的第一天仙兒就遇到了當年的殺父仇人,當時她就拿起棍子打去,其他人把她拉開,她就又撲到人家身上去咬。校長以為她瘋了,經過一番詢問才知道仙兒咬的人叫魏小勇,他的哥哥曾經是國民黨士兵。後來,事情雖然說開了,但是仙兒從來沒有跟魏小勇說過一句話,就連走路遇到的時候她都會把臉扭到一邊去。
進入冬季,天黑得越來越早,回家的小路是如此漆黑,仙兒經常一個人提着馬燈走夜路,日子久了也不怕什麼了,隻是覺得總是有人在後面尾随自己到村口,聽腳步聲,這個人應該不怎麼健壯,她猜想這是不是劉大彪子的人,怕家裡人操心,她便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家裡人。
新年前,學校舉行了元旦晚會,破敗的學校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很多大人也來看節目了。活動結束後,仙兒收拾了會場才提着馬燈離開,這個時候,天空中飄起了雪花,那麼輕,那麼靜。
走在安靜的小路上,仙兒更加确信有人跟蹤她,可是那究竟是誰?如果是劉大彪子的人要來擄她,她會毫不猶豫地跳下深溝或者一頭撞死在路邊的石頭上。就這麼一深一淺地往前走着。
走到了丫塘灣時,一聲槍響了,吓得她蹲坐在了地上,幾分鐘後,她摸摸自己,身上沒有流血,就鬥膽站起身來繼續往家裡走去,可是馬燈已經滅了,隻能摸着黑走了。
往前走了沒幾步,就有個人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撂倒在了地上,然後開始撕扯她的衣服,無論她怎麼呼喊都沒有用。槍聲響了之後,遠處那零星的幾點燈光也熄了去。就這麼任由一個混蛋在自己身上快活,她于心不甘,便死死地往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接着是一記耳光,或許是兩記、三記……
第二天一大早,人們在路邊的一個土坑裡發現了仙兒的屍體,赤條條的,一絲不挂,嘴邊還挂着幾絲血迹,漫山遍野的白雪把仙兒襯托得如此美麗聖潔。仙兒身邊,還有一具屍體,也是赤條條的,背朝上,人們掀開一看,原來是魏小勇,他是被人用槍打死的。老鄉們紛紛朝他吐起了唾沫星子,嘴裡一個個地罵道:
“哥倆兒沒一個好東西!”“把他的屍體喂狗!”“對,把他的屍體喂狗!”“把他的屍體喂狗!”
“喂狗!”
有人祈禱說:“這都是老天有眼,不知是哪路好漢一槍打死了這個王八蛋,打得好耶!”後來,村民為仙兒舉行了葬禮,很多老師和同學都來送行。而魏小勇的屍體就在野外放着,沒有人來收屍,任由他被蛆蟲吃了去,被狼崽叼了去。
從那之後,校長發現魏小勇的那一條瘸狗也不見了,這是他哥哥犧牲後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了,現在竟然也随主人去了。
奇怪的是,丫塘灣忽然之間又有了狼,每天半夜都在那裡嚎叫,像是在哭,吓得老鄉們晚上都不敢出門。大家紛紛說這是魏小勇陰魂不散,等着找人報仇呢。為了安慰大家的情緒,鎮長指令民兵一把火燒了魏小勇的屍體,可是那匹狼依舊每晚嚎叫。因為忙着剿匪,鎮長再也沒操心過這回事。
後來有一天,趕集的老鄉在丫塘灣的小路邊發現了劉大彪子的屍體,他是被什麼野獸咬斷咽喉才死的,烏黑的血液流了一地,脖子右邊有一排整整齊齊的牙印。屍體下面壓着一匹狼,肚皮上插着一把匕首,隻剩刀把露在外面,鮮血染紅了這匹狼的毛發。
很快,鎮長帶着民兵來了,匪首死去,大快人心。鎮長說道:“呵,原來是狼咬死了這個匪首!”不過有個當過獵戶的民兵看了看說:“屍體下面壓着的是狗不是狼。”這讓大家頗感意外。老鄉都說是狼,而獵戶偏說是狗,鎮長發愁起來,到底該怎麼寫報告?
後來,校長找到了鎮長說要看看那一匹狼,他摸了一把狼的左後腿,點點頭說:“鎮長,寫吧,這不是狼,也不是狗,是一條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