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救死扶傷的心,但生存還是第一位的
“如果有機會重新開始,我不會選擇醫護這條路”。
劉俊是深圳一家公立醫院的進階護士,春節假期隻放到大年初二。休息三天之後,又重新回到黑白颠倒的工作節奏之中。上夜班對身體有影響,但劉俊表示:“趁着年輕,想多掙點錢,現在也還能扛得住”。
一線城市深圳的公立醫院,護士正常上班的收入很有限。劉俊坦言:趕上醫院效益不好的時候,差點沒還上房貸。想讓孩子住在好一點的學區,也因為現實問題難以實作。
醫生可能稍微好些,但壓力也更大。1月19日,鄭州大學第三附屬醫院骨科醫生牛學強猝死;1月14日,武漢兒童醫院消化科醫生彭罕鳴被砍傷。醫院常年人滿為患,看也看不完,醫生承擔巨大醫患糾紛風險之外,收入也差強人意。
“醫生越老越吃香”,但也不是所有醫生都這樣。北京石景山一家公立醫院的内科醫生對健識局表示:自己這份工作最多也就是個“旱澇保收”,年關前後,工作壓力也會更大。
這是因為近兩年很多人因為疫情就地過年,春節假期值班醫生的工作量大幅增加。年輕醫生經驗少,再說也不能老讓年輕人沖在前面,是以年資高的專家也陸續接到更多的轉診患者。
雖然也有醫生認為:如今醫生的工作強度沒有外界想象得那麼大,也沒忙到沒空做科研寫論文的程度。但對方也承認,确實比前些年要辛苦一些。
工作壓力越來越大,張文宏也要連續出診10小時
“多多益善”仍然是大部分醫院營運的核心邏輯。雖然“手術室裡全是錢”已經被罵到狗血噴頭,但多招一個病人就多一份收入,醫院的确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有醫生對健識局表示:“有的時候患者太多,上趟廁所都是奢侈的”。
醫院的就診壓力不斷攀升并不隻是醫生的直覺感受。根據國家衛健委的中國衛生統計年鑒,2019年,各地區醫療衛生機構的診療人數達到87.19億人次,比2018年增長4.94%,比新醫改啟動的2015年增長了13.36%。
資料來源:國家衛健委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鑒
大三甲醫院感受尤其明顯,根據《看醫界》的全國大醫院門診量資料,2016年門診量超過400萬人次的僅有20家,到了2020年,數量已經增加至34家。即使是在疫情期間,全國多地部分醫院的門診量依然保持穩定增長。複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2020年門診量超過480萬人次,比2019年增長30.08%。
健識局了解到,看病到深夜是華山醫院醫生的常态。根據澎湃新聞的報道,2021年年底,國家傳染病醫學中心主任張文宏在出診的日子裡要連續看病10多個小時,基本顧不上休息和吃飯。皮膚科副主任醫師陳連軍甚至365天全年無休。
明明是血肉之軀,結果都成了鋼鐵戰士。醫生們除了日常看病,還要寫論文。
去年兩會,全國人大代表、四川省成都市第三人民醫院骨科主任梁益建的一句話出圈了:“沒有必要讓所有醫生都去做科研,基層醫院的醫生應該集中精力把病看好”。然而,評職稱、提收入都離不開論文。
一些醫生沒能力、沒時間把自己逼成“作家”,是以冒險走“造假”的捷徑。
2021年下半年,國家衛健委科技教育司公布了13批醫學科研造假處理結果,涉及150家醫院的300多個醫生。這些醫生大多被取消職稱、降級、無緣評獎和晉升。“科研打假”在2022年會更猛烈,醫生科研的管理越來越嚴,就診壓力越來越大,醫生也隻能安慰自己“能扛得住”。
醫生累,護士更忙。健識局了解到:疫情期間感染患者人數陡增,基本診治之後,醫生也就去病房視察一下,大部分工作量都是護士來承擔的。加上也有患者不配合,護士也有苦難言。
工作壓力越來越大,已經是醫護人員的常态了。
收入增長緩慢,“灰色地帶”風險太大
更讓醫護人員心理不平衡的,是不比對的收入。
過年之前,網上流傳着一張三甲醫院正進階别骨科醫生的收入明細:基本工資、季度獎金、年終獎、飛刀、講課、會議等各類項目加在一起,年收入約為200萬元。但其中講課、會議、項目收入占了大部分,真正醫院裡的收入并不多。
對于大多數普通醫生來說,那些錢是他們賺不到的,隻能從醫院拿工資。
醫護人員漲薪的呼聲逐年增加,但實際的推進落實卻相對緩慢。國家衛健委醫政醫管局的一項委托調研結果顯示:全國136家醫院的2萬多一線臨床醫生,2020年的實際年稅後收入中位數為15萬元,比2018年僅增長3萬元,對自己收入不滿意的比例超過7成。
即使是國家要求漲薪重點的基層全科醫生群體,收入也遠低于自身預期。一篇于2021年7月發表的《中國社群全科醫生工作壓力現狀及其影響因素研究》顯示:全國随即抽取的3244例社群全科醫生,有超過76%的醫生認為自己薪資過低,有很大的經濟壓力,尤其是購房和子女教育。
身處北上廣一線城市的公立醫院,普通醫護人員的收入相比之下就顯得更低了,一位上海的眼科醫生對健識局表示:上海的生活成本高,自己過得緊巴巴的,最近剛買了房子,手裡一下沒餘錢了,“雖然醫生以救死扶傷為天職,但醫生也是人,也是要活要吃飯的啊。”
陽光收入不高,一些醫生就開始遊走在灰色地帶。劉俊對健識局表示:“進口耗材的品質雖然比國内的好,但有些患者沒必要一定用進口的。醫院的骨科醫生會推薦患者用進口的,回扣很多,一個月起碼能多掙6萬元。”
但是,2018年以來醫療反腐之風越刮越猛,“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劉俊表示:“有同僚因為收回扣被發現,被停職三年,現在很多醫生也不敢冒這個險了。”
而且,耗材全國集采從冠脈支架擴充到骨科的創傷和脊柱,價格跳水意味着回扣明顯減少。就算不開展醫療反腐,最賺錢的科室也不再有之前的風光。
當然,醫生的灰色收入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健識局了解到,回扣的情況仍然不可避免地存在,“隻是私下的交易更加隐蔽罷了”。
随着反腐和醫院管理的加強,醫生收入的另一項重要來源“科研經費”也将相應得到嚴管。
2021年1月,深圳市人民醫院的練宏新等人在一篇名為《從紀檢監察視角對公立醫院科研經費管理現狀分析與對策建議》的文章表示:某醫院近3年科研經費高達2.21億元,存在經費申請審批缺乏把關監督、不按規定公開招标采購、采購沒有競争限制等問題,甚至有課題立項之前的報帳發票。
官方給的科研經費“斷崖式”下滑,國家衛健委2021年3月披露的公共預算,部屬40多家公立醫院2021年的預算數為38.40億元,比2020年執行數減少72.92%。
全國都在開始“過緊日子”,醫生的日子也不會太松。
不明朗的未來
“現在醫院招人也沒有以前容易了”。
健識局了解到,部分醫院确實存在招聘困難的情況,2021年4月,安徽無為市人民醫院的多個醫生崗位招聘,因為無人報考以及報考人數不足不得已取消。388人報名筆試,卻有近200人缺考。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北上廣一線城市。深圳一家醫院的醫生表示:現在網際網路很發達,這些畢業生也都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現在的孩子都很現實,拼命努力很多年還不賺錢,你讓孩子怎麼辦?我知道有些醫學院都降分數線來招生了。
不僅如此,深圳等城市也在如火如荼地取消醫生編制。“新招的醫生都沒有編制,有編制的都在掙紮,沒編制的,招了以後也很難留住”。
雖然有一種說法:取消醫生編制有利于醫生的自由流動,也可以發展醫生集團。但是,有業内人士對健識局表示,醫生集團隻有少數一些專科能夠發展成功,大多數普通醫生仍然十分依賴公立醫院的平台。
有地方已經開始“招安”沒編制的醫生,2021年12月,河北省衛健委釋出《推廣福建省三明市醫改經驗的工作方案》,明确用好編制資源,将符合條件的編外人員納入編制管理;2022年1月24日,廣東衛健委也釋出了類似的政策,在“廣東學三明”的醫改檔案中,明确表示編外人員擇優入編。
醫生的未來到底是加強編制,還是取消編制,目前尚不得知。但醫生脫離體制,發展機會大機率不容易太好。
根據2020年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鑒,非公立醫療機構虧損達到1300億元,天眼查資料也顯示,2020年國内民營醫院登出量為685家,比2019年翻了近一倍。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可能就是當下中國醫護人員最尴尬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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