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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惑(十六)|作者:叩心弦

情惑(十六)|作者:叩心弦

十六、

雪落了整整一個上午,這時候已經停了,留給世界一片潔白,與商鋪門前鮮紅的燈籠、對聯互相襯托,顯得愈發好看。一場雪将大多數人都關在了家裡,街上開門的店鋪本就不多,飯館更是少之又少。他們一路相跟着,漫無目的,踏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他們的家不可能都在一個方向,也不一定非要找一家飯館讓這一向隻是口上應付,實則吝啬透頂的贠濤破費一次,隻不過是正月裡實在無事可幹,回家也是無聊,還沒個說話的伴兒,好不容易又聚在了一起,可以天南地北地神侃,又怎肯輕易分開。

上天竟遂了他們的願,還真找到了一家,其實距剛出來的酒店也不是太遠,地理位置卻要相差很多。飯館藏在酒店斜對面的一條小巷之中,小巷不深,巷子裡面又空空蕩蕩毫無遮攔,門口支起的大鍋很輕松地就将飄出來的熱氣呈現在了他們眼前。街上行人稀少,店裡自然也沒幾個,不過倒也清靜。幾個人剛一落座,店家便開始忙不疊地沏茶倒水,甚至還給每人各發了一根煙。贠濤也未食言,索要菜單,準備大方一次。

店小自然也沒幾個像樣的菜蔬,勉強湊了幾碟,酒倒是有,算不上好,卻也沒人計較,他們本來也不是奔着吃飯來的。幾杯下肚,大家話也多了起來,當然他們首先聊到的是鄭剛,鄭剛做了件驚天地的事兒,這是他們不會敬佩,卻也不由得為之驚歎的,它讓他們重新對他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真不知這鄭剛到底咋想的,他怎麼就舍得下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呢?”贠濤将酒杯重重地擱在桌上,他的臉已經微微泛紅,舌頭也有點大了,但咬字還算清晰,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卻又沒能堅持到底,帶出了一個古怪的笑意。皓遠知道他的酒量,二兩就上頭,話還特别的多。不過今天這兒都不是外人,說啥都不會有人跟他較真。可偏偏就有人接了一句,“那美人還在,恰今夜無人相陪!”這是他們宿舍另一個好開玩笑的主兒,這位平時的話其實也不多,但語出必然驚人,果然就喚起了一陣哄笑。他自然是說給贠濤的,而這哄笑無需細想也是給他的。

贠濤本隻是發了一個感慨,也并沒想着會有人回應。他當然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既然有人搭腔,他自然樂意配合,神态依然沒變,“這事兒可不敢瞎說!”還将食指擱在了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表情也嚴肅了許多,“鄭剛萬一回來了,還不得和我拼命!”說完,自己卻沒忍住竟笑出了聲,他的笑将周圍的空氣再次掀動,新的一波哄笑又開始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回蕩。

大鵬自然也笑了,他将因笑而嘗試了幾次終究未能夾起菜的筷子幹脆放在了桌上,問坐在對面的皓遠,“你能不能猜到鄭剛為啥要走?”

皓遠從酒店出來其實一直都在想這事,可他還沒想出鄭剛離開的原因。他誇張地追王彤,又最終誇張地走開,就是為了引起李彤的注意,或者博取她的同情,或者喚醒她對他曾經的愛——薛玲的這個說法細想起來似乎也有點道理。他們短暫的愛情雖然因為唐志而未能持續太久,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他們肯定也曾卿卿我我過,他們的心海也曾為對方翻湧過,或許還有過一些承諾,雖然那承諾沒能兌現,但在作那些承諾的時候肯定也觸動了彼此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現在他舍棄了尊嚴,背着傷害他人的罵名,就是為了将以往的那個夢變成現實,而成功距他已經近在咫尺,又怎會輕易放棄呢?他沒有放棄的理由!

大鵬見皓遠不說話,以為自己剛才聲音小,被衆人笑聲的尾音給淹沒了,遂又重新問了一句。之是以要選擇皓遠,他隐隐覺得皓遠對鄭剛和李彤的事兒要知道得多一些。

皓遠确确實實知道許多大鵬、贠濤不知道的事兒,更不用說除他們之外的其他幾位了,他确實最有發言權。皓遠遞給大鵬一根煙,也給其他幾位抽煙的各發了一根,這才說道:“還沒想出來他為啥要走!我覺得他沒有走的理由,他廢了那麼大神才走到和李彤結婚這一步。”

“可他就是走了!”贠濤插了一句,語氣依然有點怪怪的。他的手又伸向了酒杯,被旁邊的大鵬笑着一把給扯開了,“少喝點,大過年的,我們可沒閑工夫背你回家。”

贠濤也沒生氣,呵呵地笑着,他對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可見了酒總像是見到親爹似的,身不由己。

皓遠沉思了一會兒,似乎突然醒悟,筷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說道:“如果非要找個理由的話,那就是報複,他現在其實并不愛李彤!”

衆人怔怔地看着皓遠,他們對他的說法不敢苟同。這怎麼可能?他們都曾見過鄭剛與李彤的卿卿我我,難分難舍;況且鄭剛不管是相貌,還是能力都算不上特别出色,而李彤卻絕對是個美女,她和薛玲一樣有着令所有男人為之傾倒的魅力,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讓人總有一種擁其入懷疼之,憐之的沖動,卻又不得不生出難以得到,然而又欲罷不能的郁悶。

皓遠取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仰脖送進了肚裡,接着說道:“他曾經可能真的愛過李彤,但最終肯定是放棄了,愛得太深,也傷得太深。是以他再次追李彤也就隻有一個目的——報複,當然他也可能是想證明一下自己有得到她的能力,或者說手段也行。而他以往的失敗隻是一個失誤。”

“不愛——報複?”這是贠濤想不通的,他本身是一個多情的人,還美其名曰為“博愛”,自然也會遇到拒絕,但卻從沒想過報複,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這點他很能看得開!

“報複!報複?”大鵬對皓遠的說法也有點無法接受,“就算他要報複,也沒必要整這麼大動靜,不說結婚花多少錢,單就是讓自己的父母空歡喜一場,在衆人面前出醜也很不應該!一般人誰能做得出來?”

“可鄭剛就做了!”皓遠說。他因自己的推測現在對鄭剛徹底已經沒了好感,反而有些厭惡了。他們之間沒有冤仇,曾經關系還算不錯。可鄭剛的所作所為又怎能不令人為之氣憤?他傷害了李彤,也傷害了雙方的家人,傷害了自己的朋友。“他表面上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實際上根本就沒把其他人的感受放在心上,他為了将這種僞裝做得更像,更逼真,半夜去騷擾贠濤,又多次傷害王彤,将自己在追王彤過程中的碰壁以及各種神經質的表現再呈給李彤看,以此來讓她對自己曾經的傷害産生負疚感——他鄭剛現在的樣子就是拜她李彤所賜!”

皓遠點燃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泛白的煙霧從嘴裡噴了出來,接着說道:“他現在追李彤,與愛情早就沒了一點關系,他在廠子裡與她的卿卿我我,也隻是給衆人做做樣子,給李彤做做樣子,他很小心,他不能失敗,他果然順利地完成了他報複計劃的第一步——李彤答應了他的求婚;第二步就是今天的婚禮,他邀請了認識的、願意來的人都參與,極力地讓所有人知道,讓整個世界都知道李彤嫁給了他。”皓遠彈掉煙灰,又吸了一口,“然後他再絕情地走開,留下李彤孤零零地在衆人面前出醜,讓她永遠都忘不了以往對癡心人的傷害,而這傷害必須是要受到懲罰的,在婚禮上的抛棄就是對李彤最大的懲罰,這是他的最終目的,也是報複的第三步。”

“王彤是受害者,李彤竟然也是受害者,這是我沒想到的!如果真是這樣……”他現在有點後悔當初還和皓遠一起幫鄭剛去打了胡偉。

贠濤接道:“沒想到這鄭剛比我還卑鄙!”他的話引起了衆人一陣竊竊的笑。

皓遠歎了一聲,“如果我的推測正确,”他自嘲地笑了,“呵呵……他決定結婚的時候我還曾默默地祝福過,昨兒為他還忙活了整整一天,晚上也沒能睡個安穩覺,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可笑,哼!”

在坐的誰又不是呢?他們都曾經為鄭剛默默地祝福過,為他的婚禮忙活過,他是他們宿舍第一個走進結婚禮堂的人,而且擷取愛情的過程又是那麼的曲折艱難,令人為之感動、感歎。

贠濤說:“這鄭剛真不是個東西!”

大鵬說:“誰知道他咋想的!”

其他幾位和鄭剛隻是普通的舍友關系,談不上深交,自然也沒有太深的感情,他們和他出出進進通過同一扇門,呼吸着同一個狹小空間的空氣,卻從沒想過去深入了解他,而現在他們獲得了一個真像,雖然這真相目前還隻是猜測,但他們也得出了一個結論——鄭剛不是東西,開始慶幸自己和他隻是一般關系了。

皓遠還想接着說,他的電話卻忽然響起,接通,是夏荷的聲音,“皓遠,你在哪兒?李彤割腕了!”她的聲音很低。

皓遠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誰,你說誰?”

“李彤,李彤她割腕了!我和靜雯都在醫院。”夏荷的聲音仍舊很低,帶着淡淡的回音,應該是在樓道打的。

“怎麼會這樣?”鄭剛的突然離開肯定會給李彤造成傷害,她傷心是肯定的,悲痛欲絕也是有可能的,怎麼就割腕了呢?

贠濤他們見皓遠神色不對,不知出了什麼事兒,也都放下了筷子望着他。

皓遠挂了電話,将手機扔在了桌上,“李彤割腕了!”他對鄭剛的反感又增加了一分,“好好的一個事兒讓這小子給弄成了一鍋粥!”

衆人均呆在了那兒,他們都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他們雖然和李彤不熟,卻忽然都對她生了同情之心,因而也将鄭剛徹底地踢出了朋友之列,甚至有些羞于曾經和他同住在一個宿舍了。幾天後開工他們還會被迫身處一室,不過鄭剛也不見得會回來,他的微信已經删除了他們,斷絕了和他們的聯系,他已經不把他們當朋友看了。

“李彤真是癡情啊!”贠濤不禁想到了自己。他交過的女友很多,當然最終分手自己有一定的責任——他永遠都相信下一個才是最好的!但所有交往過的女人中還真沒有一個像李彤那樣肯為他舍棄生命的。如果有,他一定會為之感動,會和她相攜一生!

“這和癡情有關嗎?”大鵬猜不到贠濤的心思,他有自己的想法,淡淡地說道:“我覺着李彤割腕應該是其它原因:比如面子,她個人的面子,家人的面子,鄭剛讓他們顔面盡失,從此在衆人面前擡不起頭來;鄭剛給了她一個歸宿,卻又毀了這個歸宿,讓她一時之間無處安放自己,對愛情,對生活失去了信心與勇氣;又比如她想用轟轟烈烈的割腕來讓鄭剛感到不安,讓他就算走也要帶着負罪感走,讓他在心理上永遠都不得安生,等等。”當然這些都隻是大鵬的猜測,但要說是因為“癡情”,他卻總覺着有些牽強。

沒人再願意和他讨論這個問題,也都沒了吃飯的心情,贠濤也就結了賬,大家相跟着又走入了雪白的世界,而後互相道别,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依舊是咯吱咯吱踩雪的聲音,那聲音将在某一輛車旁停止,而後再以另一種緊湊的咯吱聲漸漸離開,将一場未竟的婚禮孤單地留在了這個城市。

飯館短暫的聚餐改變不了什麼,依然是春節後的生活,回家依舊無聊,他們走得都很慢,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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