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黏黏書怪
1992年，帶着一身疲憊的賈平凹離開西京，前往耀縣，懷着極其複雜的悲痛情緒，寫下了《廢都》，成為中國當代文學最具有争議的小說之一。
《廢都》用極大的篇幅描寫了“性”。也正因如此，它被封禁了16年。正值人生低谷的賈平凹更是受到如狂風暴雨般的非議。如今回過頭來看，《廢都》稱得上是當代文學中少有的上乘作品。
我愛賈平凹極具鄉土氣息的“商州三部曲”，也愛他集大成的《秦腔》，但我更愛他血淋淋的《廢都》。在“性”的表象之下，是這殘酷人間的真實寫照。
婚姻關系中，一旦有一方舍棄了自我，便一無所有
我們常說，愛是付出，不是索取。可那是心态，不是常态。
我們告訴自己，不求回報，是怕自己得到的與期望的相差甚遠，與其失落，不如無求。
愛從來不是一味地付出，而是互相給予的溫暖。誰也不是太陽，那光終會耗盡，到那一刻，愛便會消亡。
在《廢都》中，最令人同情的非牛月清莫屬。她是主人公莊之蝶的發妻，與所有本分的妻子一樣，她用盡所有力氣，隻為一個和睦的家。
面對莊之蝶的“性無能”，她隻有些許埋怨，卻無半點責備。莊之蝶出軌唐婉兒後，她選擇息事甯人，希望丈夫懸崖勒馬。
她覺得隐忍和寬容能換來真心，卻不知，在她舍棄了自我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一無所有。
在兩性關系中，無條件的妥協與付出是很難換來同等的愛的。這不是愛情的錯，而是人性使然。
我們愛的，是對方的棱角與鋒芒。當對方為我們磨平了棱角，隐去了鋒芒後，我們應該更愛對方，是的，我們應該愛她，她的人生可全是你啊！
而殘酷的是，理想如卵，現實如石。人性的卑劣就在這裡。
牛月清把自己活成了莊之蝶，換來的卻是毫不留情地背叛。
愛情從來不是活成對方的樣子，而是保持自己的光，你的棱角注定你的與衆不同，你的鋒芒是保護自己的刺。
成年人的友誼，從被利用開始
我時常在想，為什麼14歲時隻做了一個月的同桌，至今仍能保持真摯的友誼。而做了三年的同僚，卻形同陌路。
後來我才明白，友誼是從少年開始的，成年人，再無友誼。
《廢都》中的莊之蝶是西京城的大作家，光芒萬丈，門庭若市，有頭有臉的全是他的朋友。再看莊之蝶名聲掃地之後呢，誰又真正關心他呢？
俗話說：将軍馬死人吊孝!，将軍人死沒人埋!
也正如《紅樓夢》中甄士隐解《好了歌》中的一句：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
縱使食客三千，也逃不過樹倒猢狲散。人際關系是财富沒錯，但它僅僅是财富而已。是财富，就有用盡的那一天。是财富，便是身外物。
别總為那散碎銀兩，陪着笑臉做戲逢場。去珍惜真正的朋友吧，那些兒時的玩伴，那些無論貧窮或富有，都願意坐下來聊一聊的人。
聊一聊當年放學後的黃昏，聊一聊那個長發及腰的姑娘，聊一聊已逝去了的但永遠在懷念的青春。
欲望是深淵，當你凝視它時，它也在凝視你
叔本華說：人生就是一團欲望，得不到時便痛苦，得到了便無聊，人生就像鐘擺一樣，在痛苦和無聊中搖蕩。
賈平凹筆下的“性”，并非低級的表現手法，而是欲望的具體化。正如同《包法利夫人》中的愛瑪，以出軌來填補内心的空虛。
說欲望是深淵，并非它多可怕，而是人的欲望沒有盡頭。
每個人都有向上生活的願望，誰也不能說這樣的欲望是不對的。
不過此時我想到的，仍然是甄士隐解的《好了歌》：因嫌紗帽小，緻使鎖枷杠；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在我看來，學會控制欲望，遠比努力追逐欲望更有必要。因為控制欲望是境界，追逐欲望不過是本能而已。
百鬼猙獰，上帝無言
百鬼猙獰，上帝無言這八個字，是整部《廢都》的核心。賈平凹非常明顯地效仿了明清小說的寫作筆法，同時借鑒了《紅樓夢》和《金瓶梅》兩部古典名著，将人物内心的卑劣與不堪赤裸裸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孟子說，人性本善。而荀子說，人性本惡。
相比于兩者，我更相信人在出生的那一刻，便是善惡共存的。
我們天生憐憫弱小，有同情心，同時也很自私，不願分享。
是以在《廢都》中，作者沒有刻意歌頌某種美德，也沒有貶損某種罪惡，隻是表現了衆生心底的幽暗，這才是它被封禁16年之久的最主要原因。
很少有人認為自己是壞人，同時也沒有人敢說自己真的磊落。人就是這樣，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而《廢都》告訴我們，如果任意放縱心底的魔鬼，必将被魔鬼所吞噬。
日本動畫電影《阿修羅》中有一句著名台詞：人之是以為人，是因為人能壓制内心的獸性，這才是人性的光輝所在。
要永遠記得，人間正道是滄桑。
《廢都》這樣的作品，永遠不會像《平凡的世界》一樣激勵着一代又一代人，也不會像《白鹿原》一樣成為當代文學桂冠上的明珠。它隻是作者在人生低谷時的心境和遭遇，但不妨礙它成為一部優秀的作品，因為總要有像刀子一樣的文字，正面對抗時代的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