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回憶
文|孫淑光
這幾天竟連續夢見老屋了。夢中的老屋,安靜平和,沉浸在時光的流影中,如緩緩晃動的搖籃,讓我躲在裡邊不想離開,不想醒來,害怕一旦離開,就會失去那份溫暖,舒緩。
自從母親去世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回老家了,但常常想起老屋。想起夏日那些溫暖的午後,我與母親坐在老屋的院子裡,慢悠悠地幹着活,有一搭無一搭地聊着家常,享受着鄉間的安詳與甯靜。陽光慵懶地曬着東邊的院牆,留下斑駁的影子。鄰居家的扁豆毫不見外地爬過牆頭,墨綠的莖葉間挂滿了紫色的花和帶紫邊的綠扁豆,一副生機勃勃樣子。院子裡的平台被閑不住的父母砌了邊,鋪了一層土,種上辣椒、香菜、茄子,就成了小小的菜園。菜園周邊是種在各種盆盆罐罐裡的花草,月季、石竹、海棠、玉簪,死不了,沒有什麼名貴的品種,但都被母親伺弄得茁壯歡實,競相開放,小小的院子充滿了青菜與鮮花的清新,竟有了田野的氣息。鄰居的老貓有時探頭探腦地趴在院牆上向小院裡觀看,然後倏忽一下蹿到院子裡,尋找感興趣的食物,見有人走動,又會飛快地蹿上院牆離開。有時候家裡吃魚,母親會特意将魚頭魚内髒等放在院牆邊的盤子裡,就像是聽到了召喚,老貓很快就會出現,跳下院牆,蹲在那兒慢慢悠悠、心滿意足地品嘗它的美味。有人經過時,最多隻是擡一下頭,或者根本就不理會,似乎魚盤之外的世界與它無關,它隻關心眼前的一切。
老屋的西廂房是一座有着百年曆史的二層小樓,是我曾祖父修建的,大約是清末時期,比我父親的年齡還大。當初建設時是想将二樓用作家族裡孩子們的私塾,新式學校的出現讓它的功能發生了轉變。
小樓侵占了院子的空間和陽光,使得院落顯得狹長、逼仄,午後的陽光通常也很快就會退出老屋的院落,隻在東邊的牆上留下斑斑駁駁的光影,這反而使得院落成為夏日午後幹活休閑的好去處。
大概是為了某種美好的願望和寓意,匠人們在房牆的石頭上雕刻出各種花朵、葫蘆、蝙蝠、蝴蝶等圖案,樓層之間用白灰粘花色碎石勾勒牆體裝飾。小時候的我們喜歡歪着腦袋,叽叽喳喳地比賽着在房牆上尋找各種不同的圖案。窗戶是傳統的木制窗棂,刷了桐油,保持着原木的本色,可惜經過風吹雨淋,已經有破敗的感覺。一樓中間吱吱呀呀的樓梯可收可放,平時收起來,要上樓的時候就放下。這種建築在當年似乎很是一種榮耀。我記憶中的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有外鄉人來打聽我們家,村裡人通常會遠遠地沖着小樓指一指,告訴他們,有小樓的那家。于是不用再打聽其他人,外鄉人循着那高高的房頂,就可以順利找到我們家。周圍小朋友也總是對小樓充滿了好奇,想盡辦法讨好我,以便可以到樓上去捉迷藏,尋寶藏。
小樓的底層左側是空廳,放一些家具和雜物,右側有一個竈台,可以燒火做飯,竈台隔牆是一個房間,房内有一盤火炕,可以住人。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跟父母住在裡邊,還依稀記得糊滿花花綠綠紙的頂棚,小時候的自己常常會對着那些美麗的花紙發呆,或跳起來想要夠到頂棚。竈台上方隔牆上有一個老式的燈窩,晚上點上燈,可以照亮房間和竈台。伴着油燈,母親在廳裡做飯或在炕上做針線。飯好後揭開鍋蓋時升騰的蒸汽經常讓竈台周圍模糊不清,母親的身影也就在這模模糊糊的光影中晃動。火炕上嘶嘶拉拉納鞋底的聲音伴随着我度過了童年一個個溫暖的冬夜,成為新年第一天腳上被大嬸大媽們誇贊的話題。
失去私塾功能的樓上教室在若幹年後成為了一個巨大、寬敞的儲藏室,也成為我們永不厭倦的尋寶之地。樓上可以尋找到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在我們和久遠年代之間連起一條細細的線。不上學的午後,我會獨自在樓上逗留、搜尋、閱讀。我找到過曾祖父畫在絲絹上的畫,畫上的落款已經忘記了,估計是曾祖父的筆名吧。看到過一幅櫻桃素描畫,精巧的籃子,飽滿的櫻桃散落籃裡籃外,讓人垂涎欲滴。雖然這個大家庭裡并沒有出現過一個畫家,我還是從那些散落在時光的紙片中找到了自己心底對繪畫的絲絲縷縷喜愛的淵源。
記憶中,樓梯口旁邊有一個大大的油簍,竹編的那種,大大的肚子,小小的收口,簍身糊有防潮的油紙,在我的記憶中好像就沒有用過,不過感覺很好玩的樣子。一架破舊的織布機放在牆角,我曾經嘗試搖動,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卻并不會織出來布。還有曾祖父當年開錢莊用過的老式算盤,盛銀子用的錢铖子(是這個名字嗎?我甚至不确定叫什麼,隻隐隐記得父親這樣叫過)。
下午的陽光透過古老的窗棂,投射到水杉木的樓闆上,斑斑駁駁,一道明一道暗,讓人感覺靜谧、昏昏欲睡。在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中間,我感覺到了自己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祖輩的氣息,仿佛看到他們悠然繪畫的身影,吱吱呀呀的織布聲,以及噼裡啪啦的算盤聲。那些古老的水杉木樓闆從遙遠的南洋通過不遠處的古老金口碼頭運送到岸,再由工匠們一塊塊地拼接成樓闆,如今依然堅實,散發出杉木的味道,顯示着清晰的木紋,甚至沒有感覺出歲月的磨損。
更多的時候,我喜歡用水杉木闆将樓梯口蓋住,一個人躲在樓上的角落裡看父親的藏書。幾大箱子,從線裝豎寫的《不死的王孝和》,到《魯迅全集》,從《紅樓夢》到《三國演義》,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囫囵吞棗,一本接一本不停歇地看,聽不到外邊的喧嚣,大有躲進小樓成一統,哪管春夏與秋冬的感覺。經常伴随着早晨前窗棂透進來的光影,直到迎來後窗留下的光影,光影漸暗,書上的字也漸漸看不清,才下樓,中間隻在母親的數次呼喚聲中下樓吃個飯,匆匆跑下樓,拿點吃的,又邊吃邊跑回樓裡看書。
歲月更疊,曾經的人聲喧嚣鼎沸的老屋漸漸歸于平靜,而今甚至不再有人居住。曾經的十幾口人的大家庭如今天南海北,或作古,或工作,或讀書,在祖國各地開枝散葉,總有幾十口人了吧。幾年前,母親去世,老屋裡隻剩下了父親孤獨的身影,守護着院内的菜園、院牆上起起落落的陽光。前年,父親來到了我工作的城市,老屋竟然空了。
該找個時間回去看看老屋了,觸摸一下那些曾經柔軟的時光,回味一下那些曾經熟悉的氣息。
作者簡介:孫淑光,山東萊陽人,大學教師,現居天津。喜歡文字,卻選擇了理工科的專業,三尺講台授航電,課後閑暇弄筆墨。課堂兢兢業業廿餘載,授業解惑,不敢誤人子弟。寫作随心,字怡心情,偶有所得,多沉睡電腦,發表的不多,曾有作品發表于《每日新報》《中國民航報》等。喜歡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希望有一天能夠伴溪觀雲,靜心讀書,也算實作自己的美好願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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