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就要到了。清明,既蘊含着慎終追遠的意義,又是一個親近自然的節日,融哀思與生機于一體。北京作為明清兩代的都城,有着怎樣的清明節俗?
文丞相祠:祭祀先賢雙淚垂
我們的清明之旅,從東城區府學胡同開始。明朝的順天府學設在這條胡同裡,因而得名。府學胡同63号,一座牌樓式大門上,“文丞相祠”四個大字熠熠發光。
這位文丞相便是那位“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在文天祥出生、求學、起兵、漂泊、犧牲的地方,大多建有紀念性的建築。但府學胡同63号這一處卻有不同尋常的意義,這裡是文天祥生命的終點站。
南宋祥興元年(1278年)底,文天祥抗元兵敗被俘,他被押解到大都,關在兵馬司一個土牢中。文天祥曾描述這座土牢的陰暗逼仄:“餘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他在這座土牢中被關押了三年,期間元朝不斷派人或威逼或利誘文天祥投降,甚至元世祖忽必烈也加入了勸降行列,但他從來沒有屈服。元朝至元十九年(1282年)初,忽必烈召見文天祥,文天祥傲然挺立,堅持不跪不拜,忽必烈希望他改變想法,歸順元朝,并許以中書宰相的高位,文天祥不為所動。忽必烈最後問他:“汝何所願?”文天祥回答:“願與一死足矣。”
次日,文天祥在柴市受刑,柴市大概在今府學胡同西口,文天祥向南最後一拜,慷慨赴死。文天祥的妻子從他的血衣中,搜到了一張紙條,是文天祥的絕筆書:“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是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文天祥忠勇報國的事迹,具有強烈的情感力量,對文天祥的紀念活動自其遇難之後延續不絕。明朝洪武九年(1376年),時任北平按察司副使劉崧奏請在文天祥被害處建祠紀念,這就是文丞相祠的由來。後來,明朝遷都北京,将對文天祥的祭祀列入到國家祀典,文丞相祠的地位是以得到提高,宣德二年(1427年),朝廷規定每年仲春、仲秋各一次,由順天府官員到文丞相祠,以少牢之禮祭祀文天祥。這一年的祝文盛贊文天祥“卿昔宋臣,以身殉國。忠義大節,炳若日星”。
明清兩代,不少外地讀書人來北京都會拜谒文丞相祠,留下許多詩詞文章,文天祥本就是一位讀書人,他是白鹭洲學院的優秀畢業生,是詩文俱佳的狀元,他将聖賢的教誨予以實踐,最終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後悔。直至今天,每到清明前後,文丞相祠内仍有紀念活動,或是有組織的參觀,或是自發的憑吊,或是複原古禮緻祭,或是與東城區另外兩座英烈祠于謙祠、袁崇煥祠舉行聯祭。
在對文天祥的紀念活動中,有朗誦《正氣歌》的環節,這首詩是文天祥被關押在牢中兩年多時所寫的。終日囚禁在陰暗潮濕的牢房中的文天祥想起孟子的“浩然之氣”,他說敵人有七氣,他有一氣,但他敢于“以一敵七”,因為自己的氣是浩然之氣,是天地之正氣——“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高梁橋:惠風和暢踏青去
清明時節,春和景明,惠風和暢,滿眼望去皆是新綠,海棠花開,楊柳依依,一池春水,魚躍生波,這正是踏青的好時節。
中國人講究山水相依,山無水則缺媚,水無山則少剛,踏青之處最好是有山有水。北京的河與湖比不得江南多而潤,但也自有一番風采。明清時代北京人踏青,多選高梁橋和通惠河畔,這兩處地方都靠近河道,雖然都在城外,但又離得不遠,交通友善。
我們的清明之旅接下來到達的是高梁橋。高梁橋在今西直門外,明清時代是北京城通往西郊的必經之處。不過要講高梁橋的由來,還得先說說橋下的長河。北京作為都城,最大的短闆是水資源短缺。元朝定都北京後,水利專家郭守敬接下了整理北京水系的任務,這可不是一個容易完成的任務,他經過缜密調查制定了一個從昌平白浮泉引水的方案,這條線路收集沿線多股泉水和潛流,注入到今頤和園昆明湖中,再經長河連通今積水潭,水出積水潭,會在城中流一段,出城後再一路向東,注入北運河。郭守敬的方案,讓大運河的船可以直接通到積水潭,積水潭一時出現貨船雲集、首尾相接的盛景。
長河上的高梁橋據說是在元朝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修建的,今天我們看到的古橋,其位置已不是舊時位置。明清時代,高梁橋是清明時節北京人踏青的首選之地,明代記錄北京風俗的《帝京景物略》說,清明“是日簪柳,遊高梁橋,曰‘踏青’。多四方客未歸者,祭掃日感念出遊”。
明人朱茂瑞有一首《清明日過高梁橋》:“高梁河水碧灣環,半入春城半繞山。風柳易斜搖酒幔,岸花不斷接禅關。看場壓處掉都盧,走馬跳丸何事無?那得丹青尋好手,清明别寫上河圖。”由這首詩可見,那時高梁橋一帶有不少酒家、飯店,清明時節人們出來踏青,少不了要消費一番,除了欣賞春光,也可造訪寺廟,還可騎馬、看雜技,好不熱鬧。朱茂瑞感歎,此情此景,當有一位丹青聖手畫下來,成就一幅北京高梁橋版的《清明上河圖》。
可以想象,清明時節的高梁橋必是人聲鼎沸、摩肩接踵,但也有人能在鬧中取靜。叱咤明代文壇的“公安三袁”中,有兩位寫過高梁橋遊記,袁宏道在有一年的農曆三月初一與友人遊覽了高梁橋。他說“當春盛時,城中士女雲集,缙紳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既然别人都去踏青,他也與友人來到高梁橋。
在“山色微岚,水與堤平,絲管夾岸”的氛圍中,他與友人席地而坐,品茶賞景,浪紋樹影、魚鳥飛沉、人物往來,皆在這景中,他們隻是安靜地看。有人見袁宏道與友人枯坐樹下,不解其意,反而譏笑。袁宏道卻以為他們辜負了山情水意,何樂之有。恰此時又路遇友人,他們結伴而行,去看梅花去了。
陶然亭:詩文唱酬好雅興
古人為春天安排了許多節日,清明前後有寒食、上巳等節,這些節日處于競争關系,最後勝出的是清明節,雖然寒食、上巳等節的身影逐漸淡去,但沒有從人們的記憶中完全消失,它們的節俗也部分為清明吸收。東晉永和九年(343年)的上巳節,書聖王羲之與友人“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曲水流觞,吟詩作對,暢叙幽情,這也許隻是一時之興起,卻留下上巳雅集之傳統。由于上巳與清明在日期上實在離得太近,比如今年上巳是4月3日,清明是4月5日,兩個節日化為一體,清明雅集也是習俗。
若要說到清朝北京文人雅集之地,“江亭”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江亭之名,今人頗覺陌生,它的另一個名字陶然亭則為更多人知曉。我們的清明之旅就落腳于此。清朝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工部郎中江藻提調黑窯廠事務,黑窯廠的地名至今仍存,是城内一家燒制磚瓦的工廠。江藻在公務之餘,常去附近的慈悲庵遊賞,他見庵西有池,“多水草,極望清幽,無一點塵埃氣”,十分喜歡,便在庵旁建起了一座小亭,從白居易的詩“更待菊黃家釀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中取“陶然”二字命名此亭,因是江藻所建,又稱“江亭”。
陶然亭建好後,很快就成為文人雅集之所。清朝北京城分為北城與南城,北城主要居住滿人,南城主要居住漢人,南城市井氣息很濃。與此同時,南城也是會館聚集之處,各地進京趕考的讀書人,都會首先到家鄉會館打聽消息,或暫居于此。他們的到來為南城增添了幾分文氣,士人相聚宜在環境清幽處,陶然亭是很好的選擇。
嘉慶二年(1797年)的清明,著名學者洪亮吉與友人在陶然亭雅集,此聚的主要目的是送别友人吳錫麟回江南,大家各自攜酒而至,分韻作詩。古人雅集必作詩,但不能随意作,得有一定的規矩,比如規定題目,規定詩中必有某個字或規定詩必押某韻。洪亮吉分到了郭韻,寫成了一首詩,詩中描述清明時節陶然亭的風景“梨棠間桃杏,花暗一層閣。春蔬羅數十,所喜新意各”,但離别總是讓人傷心,“泥飲苦不豪,停觞歎離索”。
陶然亭雅集在道光十六年(1836年)的暮春時節迎來了一次高潮。雅集的主持人是大臣黃爵滋,這次雅集共有四十八人參與,效仿蘭亭故事,詩文唱酬,一卷《江亭展禊圖》流傳至今,照見當日衆人的風采。黃爵滋與林則徐、龔自珍等人為友,在這次雅集兩年後,黃爵滋向朝廷上書,力陳禁絕鴉片之必要性,林則徐對此極力贊同。
陶然亭雅集随着清朝的時局變化不可避免地衰落了,盡管雅集活動仍為數不少,但已不複往日的雅興,愁緒越來越多地出現在雅集詩文中,讀書人在雅集時并非隻知吟風弄月,也談論時事,可是總也找不到可靠的出路。
1920年在陶然亭公園中的兩場聚會預示了新的方向。這年1月,毛澤東等人在陶然亭商讨驅逐湖南軍閥張敬堯之事,探求救國之計。這年8月,天津覺悟社等五家進步社團的成員代表相會在陶然亭讨論救國方向,作為覺悟社成員的周恩來與會,李大钊前來指導,“他鼓勵大家要有一個共同的主義,好團結一緻”。先進的中國人在這時找到了馬克思主義這個嶄新的思想武器,一番改造中國的大事業已在醞釀之中。
今天陶然亭仍是清明踏青聚會的好去處,古典的詩意與革命的激情融會在此,天朗氣清,人也神采飛揚。(羅慕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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