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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蟄存:前衛的現代作家(中國經典作家在海外)

施蟄存:前衛的現代作家(中國經典作家在海外)

施蟄存1992年寫給本文作者楊迎平的信。

施蟄存:前衛的現代作家(中國經典作家在海外)

日本出版的《鸠摩羅什的煩惱——施蟄存曆史小說集》

施蟄存是現代著名小說家、詩人、學者、翻譯家和編輯,出版小說集《上元燈》《将軍底頭》《梅雨之夕》《善女人行品》《小珍集》,翻譯外國文學作品1000多萬字,與朋友一起辦“第一線書店”“水沫書店”和“東華書店”,出版《蘭友》《璎珞》《無軌列車》《新文藝》《現代》《文藝風景》《文飯獨幕喜劇》等多種刊物。施蟄存最大的貢獻是,使心理分析小說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獨樹一幟,他編輯的《現代》雜志成為中國現代最有影響的雜志之一。

但對于這位新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國内的研究起步卻并不早。以至于施蟄存在1991年8月9日給筆者的信中說自己是“出土文物”,“想不到近年忽又‘走紅’,亦頗感青年人好奇好古”。最早最有影響的研究,是吳福輝發表在《十月》1982年第6期的《中國心理小說向現實主義的歸依——兼評〈春陽〉》,肯定了“施蟄存小說不乏佳篇”。之後是嚴家炎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1985年第1期的長篇論文《論三十年代的新感覺派小說》。1987年,錢理群等撰寫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最早讓施蟄存的名字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出現,該書在“海派小說”一節中論述了施蟄存“由人的内在生命來表現人性,表現男女情愛”,說他的心理分析小說在上世紀30年代堪稱獨步,奠定了其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地位。相比之下,海外對施蟄存的研究要早得多,尤以英語世界學者的研究最為突出。

關注現代性因素

英語世界關于施蟄存的研究專著有多部,研究論文有數十篇。較早開始施蟄存研究的是學者夏志清1961年在美國出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從介紹《現代》雜志到介紹施蟄存,認為該雜志主編施蟄存本人,就是一位著名的小說家。夏志清評價施蟄存在《将軍底頭》和《石秀》等小說裡,對著名曆史人物和傳奇人物作弗洛伊德式的研究,并認為在他明智的編輯方針下,《現代》雜志對促進嚴肅文學的發展有很大貢獻,揭示了施蟄存創作的特點和地位。

美國學者李歐梵及其高足史書美對施蟄存的研究最有影響,也最深入。他們專程從美國到上海對施蟄存進行采訪,得到很多第一手資料。李歐梵1999年在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 1930-1945》中,用第四、五兩章5萬多字篇幅論述施蟄存。第四章“文本置換:書刊裡發現的文學現代主義”從《現代》雜志入手,肯定了施蟄存的前衛與先鋒,認為施蟄存的作家朋友圈“是出于相似的教育背景和語言專業所培養的強烈的藝術感性走在一起的”,他們是世界主義者,更為“前衛”。第五章對施蟄存的小說進行了全面、細緻的分析,說他“可能是中國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派作家”。李歐梵認為,“作為一個有原創性的作家,他(施蟄存)是一個先鋒,一個拓荒人,因為他敢于深入全然陌生的人的内心世界,并大膽地回眸那無理性的力量”;施蟄存用弗洛伊德、藹理士等人的理論和西方文學作品的思想資源,呈現出“一個既現實又是超現實的世界”。

史書美采訪施蟄存後,2001年出版專著《現代的誘惑:半殖民地中國的現代主義寫作(1917-1937)》(伯克利:加州大學出版社),用近3萬字篇幅研究施蟄存的小說,認為他為現代主義小說開創了一種新的次生文類。史書美還說,中國文學現代主義中的内在性與心理分析緊密相關,施蟄存小說中現代都市男人的情緒心理體驗“恰好展現了心理分析學說的相應次元”。

王一燕的《施蟄存短篇小說集中的Flaneur》提出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Flaneur”,在法語中是“都市漫遊者”的意思。文章認為,施蟄存短篇小說中的人物雖然類似法國文學中的“Flaneur”,但具有中國特色,與中國文學傳統中突出的流浪漢形象産生了共鳴。作者進一步指出,施蟄存的短篇小說是本土現代主義的典範,同時也帶着多種文學傳統的印記。南韓外國語大學金順珍的文章《樸太遠和施蟄存對首爾和上海的都市認識》,也關注到作家筆下的現代都市經驗。作者以20世紀30年代分别在南韓和中國從事創作活動的現代主義小說家樸太遠和施蟄存為研究對象,認為二人以首爾和上海的都市空間為創作背景,形繪出别具一格的都市風景。

對曆史小說情有獨鐘

日本學者青野繁治對施蟄存的曆史小說情有獨鐘。2018年,他翻譯了施蟄存的曆史小說集《鸠摩羅什的煩惱》,由日本朋友書店出版,收入《鸠摩羅什》《将軍底頭》《石秀》《阿褴公主》《李師師》《黃心大師》6篇曆史小說。1987年2月,青野繁治發表了分析施蟄存曆史小說的論文《施蟄存〈鸠摩羅什〉——以及它的虛構過程》,“探讨施蟄存小說處理文學的虛構和曆史架構關系的問題”。在論文《由曆史小說看施蟄存的方法意識》中,青野繁治再次論述相關問題:“我所關注的是作家處理‘曆史’題材所表現出的方法意識或者對虛構的認識問題。”認為施蟄存的曆史從不“借古諷今”,而是“對曆史做新的闡釋”。他說:“施蟄存曆史小說的特征,是吸取曆史題材的同時,根據心理學在作品中大量融入詳盡的心理描寫。他在注重叙事性的曆史故事中加入西洋式的心理描寫,他的作品也可以稱為曆史心理小說。他所描繪的心理是現代的,然而不僅現代人,現代以前和過去的人也可以發現有這種潛在的心理。”這堪稱知音之論。

捷克學者馬裡安·高利克的文章《現代中國文學的社會和文學氣質》叙述了施蟄存對愛倫·坡的偏愛及其曆史小說所受的影響,認為施蟄存的《将軍底頭》《鸠摩羅什》中,都對曆史和傳說人物進行了弗洛伊德式的描述。作為《現代》雜志的編輯,施蟄存在英譯本中表達了對法國現代文學和超現實主義的興趣。

美國研究者克裡斯托弗看到了傳統文化元素對施蟄存小說創作的影響。克裡斯托弗2017年在愛丁堡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現代主義的邊緣:徐訏、無名氏與20世紀40年代中國通俗文學》,在專章“施蟄存與穆時英的傳統與混雜”中,重點比較分析了施蟄存和穆時英如何将傳奇、傳統和神話融合進創作。

重點研究施蟄存曆史小說的還有埃琳娜·希德維吉奧娃的《頹廢的纏繞:施蟄存與法郎士作品中的愛欲和獨身》、張京媛的《心理分析在中國:文學變形 1919-1949》、威廉·奇科夫的《鸠摩羅什的外語:施蟄存的現代主義曆史小說》、王娟的《欲望、殘缺、神性——施蟄存曆史小說中的存在主義困境》等。

與海外學者互動

施蟄存有很多海外朋友,辜健編輯出版的《施蟄存海外書簡》,收有290多封施蟄存寫給海外學者朋友的信件,其中交往最頻繁、探讨最深入的應該是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李歐梵與耶魯大學教授孫康宜。

李歐梵在《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 1930-1945》中文版序中說,他是1979年聽夏志清談到施蟄存的。“夏志清教授提醒我:早在30年代上海就有一本名叫《現代》的雜志,也有人用現代主義的手法寫小說……夏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從此,李歐梵開始頻繁采訪施蟄存,《施蟄存海外書簡》收錄的9封施蟄存給李歐梵的信,記錄了他們的交往細節。此外,李歐梵還出版了《現代性的追求》,其中有專章“中國現代小說的先驅者——施蟄存、穆時英、劉呐鷗”,比較分析上海新感覺派的異同。

孫康宜在1984年開始與施蟄存交往,他們的交往從詞學研究開始。1980年,除教學工作外,施蟄存開始籌備創辦《詞學》。1981年11月,《詞學》叢刊第一輯于華東師大出版社出版,填補了當時詞學研究的空白。為了增強詞學在海外的影響,施蟄存在該刊開辟了海外專号,請美國耶魯大學東亞國文系教授孫康宜在海外約稿,從此二人有了長達10多年的通信與交往。孫康宜将兩人的70多封信件彙集為《從北山樓到潛學齋》出版。在她的專著《詞與文類研究》序言中,孫康宜特别感謝施蟄存對她的指導與幫助。孫康宜還寫了研究施蟄存的文章《施蟄存的西行逃難詩歌》和《施蟄存的詩體回憶:〈浮生雜詠〉八十首》。美國耶魯大學還把施蟄存的《唐詩百話》作為東亞國文系研究所學生的中國文化教材,擴大了施蟄存作品的海外影響,使其成為更多學者的研究對象。由此可見,海外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以及施蟄存研究,與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始終相伴相生。

(作者系南京曉莊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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