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京報
時隔十一年再接新劇,回憶當年87版《紅樓夢》拍攝往事,稱作品産量低因不想演不适合的角色
鄧婕:不想為曝光,而為難自己
2020年,一部講述川劇演員打拼故事的電影《活着唱着》,把身處演藝圈邊緣的鄧婕拉回觀衆的視線。當她以監制的身份出現時,大家才意識到“鄧婕很久沒有演戲了”。去年,鄧婕時隔十一年回歸熒屏,與王子文、白敬亭合作的新劇《我的助理六十歲》于年底殺青,她在劇中飾演一位六十歲才初入職場的家庭主婦。
說來,鄧婕給觀衆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角色,當數35年前熱播的87版《紅樓夢》中的王熙鳳,這個聰穎美麗、性格潑辣的“鳳辣子”,無疑是劇中最出彩的角色之一,也成了其藝術生涯的代名詞。演戲多年,鄧婕經曆過衆多角色的人生,她确信面對表演時自己有一腔熱愛,在鏡頭前也有把戲演好的優勢。
鄧婕的社交媒體粉絲16萬餘,不是日日更新,釋出和轉發的内容都與自己的創作和家庭相關。上次更新,還是介紹她在《我的助理六十歲》中飾演的角色。對于創作之外的“被看見”,鄧婕沒有過多欲望,如若不是宣傳期必須要出現,她甯願一直藏起來,陪着兒女,經營家庭。
這幾年,她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人生無非就是一道選擇題,做還是不做。如果事情是自己想做的,就要深思用什麼态度去做。她也會自嘲“老了,過氣了呗”,但一點兒都不失對好作品的渴望。她說,自己能淡然地回歸家庭是因為物質欲不強,有個“工作狂”一樣的丈夫馬不停蹄地搞創作,不至于要以拍戲來維持生計。是以,沒有适合的戲,她甯可不演,要演就演自己想要的。這是鄧婕為自己選擇的前行之路——遇到想要努力的角色全情投入,遇不到就安心回歸家庭相夫教子。任何一個階段,她都享受其中。
咱鏡頭上見
不被看好的王熙鳳
沒人比鄧婕更清楚,她的優勢是在鏡頭前。
87版《紅樓夢》拍攝期間,鄧婕的第一場戲演完,導演王扶林如釋重負,他說,“好,鳳姐立起來了。”這句話就像一顆定心丸,對“發瘋般”為王熙鳳做準備的鄧婕來說太重要了。鄧婕至今仍感慨頗多:“這場戲之前,我也處于特别壓抑的狀态,幾乎天天被導演罵。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周瑞家的(孫彩虹飾)、劉外婆(沙玉華飾)在那裡坐着,我拿了一段戲去試演,面對兩位特别老練且台詞特好的演員,我操着一口四川國語,顯不出任何優勢。王導皺着眉頭說‘這是什麼啊’。”
彼時,幾乎沒人認為鄧婕能拿下王熙鳳這個角色。她的母親、川劇院裡的老師和同學,沒有一個人看好她可以駕馭王熙鳳,包括她自己。1984年春,鄧婕坐着綠皮火車進京參加電視劇《紅樓夢》劇組的面試,制片主任在接站大廳四處詢問“誰是鄧婕”,滿臉倦容、灰頭土臉的她上前相迎,隻見對方一臉失望。“那時我皮膚黑,個子又矮,長相一般,站在我旁邊的都是皮膚白淨,婀娜多姿,長相氣質佳的。這顯得我毫無存在感,扔進人堆裡,你都找不着。還哪兒敢去跟别人談什麼顔值啊?”見導演王扶林時,對方也認為她跟“美人王熙鳳”挂不上鈎,但“管他的,既然來了就先讓她接受教育訓練,能演什麼演什麼吧”。
周遭的質疑與反對,旁人對她不屑一顧的态度,卻從沒有動搖鄧婕的決心。從一開始,她就認為自己能演好王熙鳳。“演員需要會說、敢于表現,我是平常不太能說,但如果這個場合是我可以表現、可以說話的場合,當我有話語權時,一定當仁不讓地表現好。”鄧婕說的這個場合,就是在鏡頭前,平時可以淹沒于衆,但到鏡頭前一定要最光彩照人。“按理說我應該是‘壓力山大’,但我完全不在乎,也不把那些不看好的聲音放在心上,反正這個角色已經是我的了,咋地?咱們鏡頭上見!”
永恒的友誼
一直很想念陳曉旭
一句“鏡頭上見”頗顯鄧婕身為川妹子的“辣勁”。她将全部心思都花在王熙鳳身上,整整三年半,她不敢有一絲懈怠。你問她是不是将自己活成了王熙鳳——“隻有化上妝才是王熙鳳,生活中的我是林黛玉,為表演而操心。首先我不是北京人,要花很多工夫去練習京味兒台詞;另外,拍的是四大名著之一,每天桌上都有一沓又高又厚的劇本,必須要把台詞倒背如流,直到今天我依舊可以張嘴就來。”那幾年,鄧婕哪兒都沒去,連理發店都沒去過一次,平常也從不捯饬,“我可能是全劇組最土的人,頭發、造型就是清水挂面,沒一點兒層次,因為我從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花心思。”
熬了三年半,鄧婕的表演俘獲了劇組所有人的心,也獲得了全國觀衆的認可,她演活了原著中“粉面含春威不露”的鳳辣子,外界更是評價“鄧婕之後再無王熙鳳”。
但這種出名是鄧婕不曾想到的,“快拍完的那些日子甚至擔心會被人诟病演得不好。很幸運的是,在我之前沒什麼人演過王熙鳳,就沒有了先入為主。比起我,歐陽奮強、陳曉旭的壓力和心理負擔更重。”時隔三十多年的光景回看當時,鄧婕說起這個跟了自己一輩子的角色總是笑着,想念着當年一起拍戲的劇組同僚。
在這個觀衆享受于“回憶殺”的時代,越來越流行經典劇組重聚,幾十年間,有人離去,有人轉行,有人年事已高。鄧婕說,那段日子是挺不容易的,但也在大家心中鑄下了永恒的情誼:“比如曉旭的離開,我是非常清楚的。拍戲過程中我們接觸不多,因為沒有太多對手戲。但有段時間我倆總在一起參加節目,她跟着我,我去她也去,我不去的她就不答應,由此成了很親近的朋友。她離開我們,我是非常難過、不願去接受的。”
隻演想演的
大把的戲找來,但不想為曝光而為難自己
不到30歲就以87版《紅樓夢》家喻戶曉的鄧婕,在之後的幾年裡,參演的作品卻并不多。問她為什麼不趁熱打鐵,她說,不是沒有劇本找她,而是缺少讓她着實心動的角色:“可能剛演戲時起點太高了,找來的劇本都給你定準了,角色一定都是像王熙鳳那樣的,可整部戲的劇情,比起《紅樓夢》又差得太多,根本沒法比。那我心裡就想,去演她幹嗎?我甯可不演,因為内心接受不了。”曾經有人問過她,造就了經典角色應該想方設法再勇攀高峰,就不怕有人猜測“是不是沒人找鄧婕演戲?或者王熙鳳太難超越了?”“我和别人不太一樣,這些評論我從來不太在乎,演戲是出于我真的喜歡這個角色,就像七年後擺在我面前的《宰相劉羅鍋》,我一看劇本就覺得這戲必須演,因為太精彩了,太好了。”鄧婕說。
除了王熙鳳,鄧婕也希望能嘗試些不一樣的角色,但那個年代電視劇市場比較窄,不像現在有拍不完的劇、數不清的項目,她是好戲之人,但更看重是否适合自己,于是她選擇順其自然的演藝圈生存法則,不是一定要去争些什麼,而是在有限的時間内抒發對藝術創作的渴望。
當然這期間,她也遇到了不少好角色,《宰相劉羅鍋》裡的劉夫人、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記》裡的宜妃,每一個都足以視為電視劇史上的經典。“算起來,我也拍了一些戲,再後來我能演的就是婆婆、媽媽的戲了。說實話,我内心覺得自己的形象似乎不太合适,不是說我不想演年老的角色,但确實不太合适,得有好劇本、好角色我才想演,遇不到就幹脆回家帶孩子,我還是認為應該以家庭為重。”鄧婕笑稱,這個行業的确充滿了誘惑,早些年電視劇市場特别火爆,真的有很多人拿着劇本來找她,“但我不想為了曝光,而去片場待着,那樣特别難受。”
表演夫妻
他比我認真,我更相信水到渠成的自然感
談及鄧婕,話題總逃不開她的丈夫張國立。
2019年,鄧婕鮮有地出現在綜藝《幸福三重奏》裡,三對明星夫妻中,她和張國立是最有趣的,平淡不失甜蜜,獨具中國傳統夫妻之間的溫馨和煙火氣。偶爾倆人會因為一些生活習慣“互怼”,但内心總是對彼此足夠的寵溺和牽挂。節目播出後,很多文章都打着“鄧婕教你愛情保鮮”“鄧婕教你如何談戀愛”的題目來吸引讀者。事實上,上節目前鄧婕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如果能本色出演,不裝,不過多限制,我才能答應。确實我們平時都忙,這個節目剛好可以讓我們長時間地在一起相處,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日子了。于是,我征求了孩子的意見,去之前也和張國立說好,全程必須本色出演、過日子,如果他表演欲太強、想裝的話,我肯定當面戳穿,不會給他留面子的(笑)。”
演藝圈裡的夫妻大多因戲結緣,鄧婕和張國立也不例外,從1984年他們第一次合作電視劇《密碼沒有洩漏》後,一路合作了不少作品,《死水微瀾》《康熙微服私訪記》《布衣天子》……鄧婕調侃說,“我們很早就開始合作了,到最後鬧了個‘不歡而散’(笑)。”
“真的,合作到後來,越來越覺得還不如不合作,總在片場吵架,有什麼意思呢?尤其是他(張國立)當導演後特别六親不認。我開始以為導演對女演員都會網開一面,對自己的老婆就應該更寬容一些。結果我說台詞時打了個磕巴,他就在離得很遠的地方,拿着擴音器大喊大叫,太不給我面子了。我也不服,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打個磕巴而已,我是人,又不是複讀機’,然後劇本一甩,就走了(笑)。”
“你們都是演員,會互相比較誰演得好嗎?”記者問,鄧婕想了想:“其實我們風格完全不同,對角色和劇本,他比我認真,他有話劇基礎,台詞一個字都不會錯;我是川劇演員,國語可能不那麼道地,是以每次有類似的問題他就指責我,說我演戲是種遊戲狀态。但說實話,有些角色我一看就确定自己遊刃有餘,比如劉夫人,我認為自己本色出演就能拿捏,但他就覺得你怎麼不認真,我卻堅持着一種水到渠成的自然感。”不過,鄧婕事後也進行了檢討,自己表演中更多是依靠本能:“我認為表演還是需要天賦的,盡管我現在産量少了,但我相信隻要出現在鏡頭前,站到台上,就能走入角色内心,角色自然就與我附體。我始終認為,表演是流淌在我血液裡的,我知道該怎麼去做。”
【對話】
鄧婕:贊美從來不會讓我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新京報:這些年,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行業努力,比如擔任電影《活着唱着》的監制,為川劇的推廣做了不少事。
鄧婕:川劇是流在我血液裡的,我是川劇演員出身,他們的故事值得讓人知道。剛開始大家總說這部電影收不回成本,題材比較小衆,沒人關注,連張國立也不太支援,怕我摟不住這些年輕創作者。但這是一件我喜歡且應該去做的事情,我怕把藝術創作糟踐了,是以不計一切就要認真做好它。
新京報:張國立說你在每個階段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你贊同這話嗎?
鄧婕:其實每個階段也會有遺憾,但每次的結果都還挺好的,比如《活着唱着》,我就抱着一種“能拍出來就是勝利”的心态,沒排片、很小衆,無所謂,做了就行。後來我們去了戛納電影節、上海電影節,還斬獲了兩個大獎,簡直太驚訝了,就覺得非常好了。
新京報:你這種萬事不強求的心态,适合娛樂圈嗎?
鄧婕:其實不太适合,娛樂圈确實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地方,但就像《紅樓夢》中金簪子掉進井裡,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不強求。比如,後來有很多人勸我演戲,之前有部電影非讓我演女一号,不管怎麼說我就不演,因為不适合我,不是我固執,而是我去演了也難受,我不想演那些别人想要的樣子,而是要演我想要的樣子。
新京報:這份淡定應該很難保持,畢竟你接受的贊美不少?
鄧婕:是,但贊美從來不會讓我覺得有什麼不一樣,我可以跳出評價看待自己,比如很多人評價我演的《紅樓夢》《宰相劉羅鍋》,會用“光彩照人”這幾個字,我起初認為這個評價不能用在每個人身上,我也懷疑,認為是大家擡愛了,會想“我真的有這樣的特質嗎”?但轉過頭看,演《宰相劉羅鍋》時我都40歲了,身邊的丫鬟扮演者才16歲,那時我也納悶“這是什麼意思”,但會默默告訴自己“那就鏡頭前見吧”。我會認為在鏡頭前我是有優勢的,這也是我的自信所在。即使到現在,演戲我也不怕誰比我年輕、誰比我高(笑)。
新京報:拿捏着那份自信,就不會懼怕年齡變大的問題?
鄧婕:這(變老)是事實啊,怎麼辦?怕有什麼用?我覺得還是别怕了,去面對吧。
新京報:但外界會讨論,比如把你年輕時的照片和現在的對比,假如你看到不實的報道,以你的性格應該會很生氣?
鄧婕:我好像會自動屏蔽這些東西,因為它跟我沒什麼關系,不實的報道我也會看到,氣一會兒也就算了(笑)。
新京報:記得綜藝《幸福三重奏》裡有一個細節,張國立用CD放音樂,你用藍牙音箱,你似乎更容易接受新鮮事物?
鄧婕:是,在這方面我還挺與時俱進的,因為我身邊有孩子,必須盡快掌握新潮事物,保持永遠不過時的心态,才不會脫軌,給家人帶來便捷。
新京報:演戲到現在,你有變化嗎?
鄧婕:沒有,越來越淡定了,我從不認為在這個圈子裡自己怎麼樣,也不想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永遠都活在當下。
新京報:是以那句“每個階段都呈現出滿意的自己”是确實存在的?或許因為你擁有了别人想擁有的東西?
鄧婕:肯定也有不滿意的地方,但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壞事,是經曆。我也有過“什麼都沒有”的階段,也有過很多挫折,比如川劇學校的五年、川劇院的五年,那十年我過得極其壓抑、迷茫,遇不到機會的時期是很沮喪的,哭都沒用,連可以哭訴的人都沒有。但“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想着這句話。我一直覺得肯定不會蹉跎一輩子,人生終究是勵志的,至于具體怎麼樣,我沒有特定的目标、實在的計劃,就淡然地往前走。
(來源:新京報B02-B03版 采寫/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