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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布雷希特專欄:勃拉姆斯盛宴

在瘟疫蔓延的兩年間,約翰内斯·勃拉姆斯成為了我最想念的作曲家。其他作曲家的作品可以通過唱片、廣播和線上收聽來獲得或多或少的滿足,但勃拉姆斯的作品無法以此類遠端方式來欣賞。他是最實在的作曲家——織體豐富、個性強大,需要聽衆沉浸于整體音樂之中。簡單地說,你必須親臨現場。

勃拉姆斯依存于音樂廳。用奧托·克倫佩勒的話說,聽他作品的唱片就像和瑪麗蓮·夢露的照片做愛。我在疫情期間也聽了一些廣受喜愛的唱片,但唯一能“下真迹一等”的是音樂會現場錄音——最令人滿意的錄音包括富特文格勒在戰時、馬裡斯·揚松斯在奧斯陸、克勞迪奧·阿巴多在柏林時留下的那些。來自錄音棚的作品沒能産生維也納樂評家愛德華·漢斯利克筆下那眼“不竭清泉,飽含真誠的愉悅和豐富的研究成果”,他将這個特征定性為勃拉姆斯的音樂所帶來的功效。

萊布雷希特專欄:勃拉姆斯盛宴

約翰内斯·勃拉姆斯在家中的圖書室

我主要是一個馬勒迷,這種對勃拉姆斯的原始需求曾令我驚訝,但帶來的都是驚喜。漢斯利克認為,雖然音樂可以操縱我們的情感,但勃拉姆斯的影響更偏重于想象與幻想。他是作曲家中的托馬斯·庫克船長,把我們帶去聞所未聞之土。

這個夏末,我在準備一次勃拉姆斯之旅前,連續兩天各收到一個包裹。一個是伯納德·海汀克與倫敦交響樂團2003-2004年在巴比肯中心舉行的音樂會錄音,我當時大部分時間都在現場;另一個是亞當·費舍爾與丹麥室内樂團去年的錄音。它們一聽就可以發現明顯的不同。海汀克追求的是全景式的掃描,在一片廣袤的音樂前線上部署了一個大型的管弦樂團;費舍爾将勃拉姆斯大膽地剝離到莫紮特式的尺度,不留任何犯錯的餘地。在這兩個版本之間切換,就可以體驗到兩個餐廳的招牌菜——海汀克的荷蘭大松餅,費舍爾的布達佩斯辣子。

萊布雷希特專欄:勃拉姆斯盛宴

伯納德·海汀克與倫敦交響樂團合作勃拉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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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費舍爾指揮丹麥室内樂團錄制的《勃拉姆斯交響曲全集》

任何勃拉姆斯交響曲全集的考驗都是從第一交響曲的結尾開始,這部作品不可避免地被譽為貝多芬第十,當它在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之後半個世紀問世時就是如此。勃拉姆斯在他的第一部交響曲上花了二十年時間,直到六個城市的聽衆都為它起立鼓掌後才允許它出版。《第一交響曲》首演于1876年,那一年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首度全本登台,想要征服一個新世界。瓦格納追随者認為這部交響曲是倒退甚至反動的。勃拉姆斯當時四十歲剛剛出頭,他并未從聽衆或者表演者那裡收獲廉價的回報。勃拉姆斯使我們深入挖掘。

《第一交響曲》的結尾就像瓦格納的萊茵河中的任何一個急彎那樣艱難。許多指揮家在通向最後宏偉主旋律的過程中宣洩性地強行提拔,就像七月四日的地獄天使飛車黨那樣隆隆轟鳴;卡拉揚、索爾蒂和伯恩斯坦是最為惡劣的冒犯者。一個真正的勃拉姆斯演繹者會讓那旋律從周圍的土壤中有機地生長,無需任何強迫或化學誘導。海汀克可謂一個有機園丁,而費舍爾是一個室内設計師。他們都創造了一種經過精密校準、緩慢推進的整體滿足感,可謂勃拉姆斯這個終樂章的滿分演繹。

盡管這兩套唱片彼此不同,但我對它們的喜愛不分上下。倫敦交響樂團經過已故大師級制作人詹姆斯·馬林森調整之後,聽起來比我記憶中的更圓潤,而如果說丹麥的音效接近于全素食者的自我抵觸,樂隊演奏家們還是通過累積的努力實作了輝煌的效果。我的偏好在每次聆聽時都不一樣。費舍爾對牧歌般的《第二交響曲》質樸無華的演繹,為它帶出了更多的深度,而海汀克在《第三交響曲》中的大手筆則有着壓倒性的魄力。在《第四交響曲》的大部分時段,我被來自哥本哈根的極簡主義所說服,盡管來自倫敦的自豪氣概在結尾部分更勝一籌。

假如我說得還不夠具體,我沉浸于頂級的勃拉姆斯音樂中,度過了一個絕對飽含沖擊的一周,可謂彙聚人們所能獲得的最好的交響樂的最大劑量。倫敦交響樂團的這套唱片包含了《雙重協奏曲》《悲劇序曲》和《第二小夜曲》等作品,但交響曲才是最重要的,這樣的演繹能夠重振任何人對這些作品曆經時間考驗的持久生命力的信心。

為什麼會是如此,這并不容易表達。漢斯利克和我有同樣的問題。他曾描述《第三交響曲》“是音樂愛好者和演奏家的盛宴,但不屬于樂評家,(他們的)……說服力與作曲家相比,成反比衰退”。勃拉姆斯的作品總是比初次聆聽時更偉大,而且更難描述。他能觸及心理的偏遠角落,而且往往伴有相當長的時間延遲,是以一部交響樂可能在入耳後的一兩個星期才會影響到聽衆的額葉。勃拉姆斯可謂是一個持續産生驚喜的禮物。

對于那些需要快速滿足的人來說,我推薦他為聲樂與鋼琴創作的歌曲,它們針對的是客廳裡的下午茶,不含雄心壯志,也沒有矯揉造作。當我從交響樂中浮出來時,又收到了一份來自五音唱片的德國女高音安娜·露西娅·裡希特與以色列鋼琴家阿米爾·布沙克維茨的勃拉姆斯藝術歌曲獨唱會的現場錄音。與許多年輕歌唱家不同,裡希特即便在着力表現時也并無半分刺耳,幾乎是在低聲吟唱着我們所有人都曾在睡前聽過的搖籃曲。每次我聽這些藝術歌曲時,都會對它們的豐富多樣感到驚奇。勃拉姆斯的作品常聽常新,飽含色彩與光輝,沒有他,生活将是黑白的。随着瘟疫歲月的消逝,我每個早上都為勃拉姆斯之福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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