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開盡,春天到了,玉蘭未落,櫻花已浪,桃紅李白,一樹一樹花開得炫耀。因為海子的詩,每到這個春暖花開的時候,就特别想念那些年面朝大海的日子。
清晨,打開房門,面向太陽升起的地方,可以看到連着東海的潮水在石浦港、東門島間蕩漾,激起的光影映入眼睑,喚醒一夜的沉睡,瞬間沖鋒呐喊聲響徹四周,驚擾了軍營外民房中睡夢中的人們,也驚擾着在一路之隔海面上安靜飛翔的海鳥。
綠 色的軍營與海岸一路之隔,早往營區前的碼頭停靠着的是登陸艇、補給艦,後來變成了一艘艘鋼制的漁船。原本艦艇撤離的時候,軍營也要搬遷,但因為種種原 因留了下來,于是讓我有了近十年面朝大海的日子,隻是春暖花開時會面朝大海,秋風乍起、寒氣凜冽的時候也會面朝大海。而面朝大海,卻幾乎看不見花開,春暖 時也是,隻有幾株常受倒灌海水侵襲、終年瘦瘦矮矮的樟樹陪襯着軍營的綠色,不過可以遠眺并隐隐約約地感覺對面東門島上的山花爛漫。
那些年,與海結下了難舍難分的情緣。春日,會在沙灘上捆綁藥包進行實爆投擲;夏時,會在炎炎酷日下的海水裡劈波斬浪;秋天,會在緊鄰海岸的山峰溝谷間演練戰術;冬季,會到海邊礁石上找些貝殼送給即将脫下軍裝的戰友。
皇城沙灘位于象山石浦城區東北部,東臨大海,西攬田疇,狀如一彎新月,浩浩然一展如疇。她在我們的心裡,是承載記憶最深刻的地方,是青春激揚、詩意流連 的地方。脫下軍裝後的第二年填過一首《江城子》,詞的前半阙就是東海、就是皇城沙灘:“十載風塵十載歌。憶悠悠,幾時休。夜來驚夢,炮聲響雲霄。皇城灘頭 聲鼎沸,人不見,海空潮。”好幾年前,皇城沙灘被開發成了中國漁村,沙灘上來往遊客急增,可人來人往中看不見當年的戰友,潮漲潮落間聽不到搶灘登陸時的号 角。
曾學着海子的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改了這麼幾句:“從明天起,關心火藥和引信,買一杆鳥铳,面朝大海,縱情鳴放。從明天起,和 每一個舊部通信,告訴他們,我的思念。”感謝騰訊公司發明了微信這個使用極為友善的即時通訊工具,把我和那些十年、十五年、二十年未見過面的戰友們拉到了 一起,讓我的思念有了傾訴的載體,讓我可以和他們無休止快樂地說起每一杆槍、每一門炮背後的故事,回憶起每一粒皇城沙灘上記有我們歡笑和勞累的沙礫。我還 要告訴他們我的祝福,願脫下軍裝的他們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他們在塵世赢得尊重。在每聽到他們一次成功時,我就會讓自己的思緒跨上白馬,拿起鳥铳,面朝大 海,為他們的成功、為他們的幸福縱情鳴放,告之每一粒踏過的沙礫、每一滴親吻過的海水。
去年到廈門學習,住處緊靠着海邊,每天都會出來 沿着海岸晨跑。海風輕拂,陽光還未耀眼,舉目向東,有一些礁石,孤獨地挺立着接受海浪的拍打,遠處影影綽綽有一些小島,似曾相識的畫面配合着步伐,瞬時産 生穿越之感,讓我想起那些年繞着海岸越野的時光,隻是當初不太會關心身邊的風景。那些年月想着的是速度、是成績,幾曾會去在意身邊風景?不一樣形态卻一樣 美麗的景緻,時過境遷,觀望的心情也起了變化。曾經聚在一起而今四散各地年輕的戰友,若再次在海邊晨跑,是否會和我一樣?!
今時,春暖已花開,想再問問,戰友們,在故鄉、在他鄉還好嗎?夢中會否繞着象山半島狂奔,會否在久違的海水裡劈波斬浪,會否在炮台山上艱難地尋機攻擊敵方,會否一次又一次呼喊第二故鄉石浦的名字……
這是一個榮民的故事,小海每次想起這個故事,都不禁想起海子的那首詩,猶記得第一次看到這首詩,我立時被它所震撼,全詩是這樣的: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将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打 動我的不是激情,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美感之類。打動我的是這首詩的平靜和樸素,以及在平靜和樸素之後像天空一樣廣闊無垠的愛和幸福。我捧着這首詩,在心裡 反複地念叨着幸福、幸福,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感動還是羨慕,我隻知道我确實從這首詩中感受到了幸福,感受到了愛。也許我既不是感動也不是羨慕,而是一種真誠 的羞愧。我因為自己長期以來感受不到幸福和愛而羞愧。人生雖然有無窮無盡的苦難,可是我們的心靈不能僅僅隻感受苦難,不能讓苦難把我們的心靈嚴嚴實實地包 裹起來。我們應該用自己的心靈去包裹苦難,在包裹和消化苦難中體驗做人的尊嚴與幸福。
體 驗幸福,體驗愛,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是一個需要修煉和學習的過程。但也可以說這是一種素質,一種與生俱來的精神素質。同時還可以說這是一種狀态,一種看 待世界和自己的态度,一種盈滿愛和幸福體驗的自由境界。最确切的說法也許是這樣的:這是一種源于信任、源于愛、源于生命的完整與健全的放松。體驗不到苦難 的心靈是膚淺的,體驗不到幸福的心靈是猥瑣的,體驗不到放松的心靈是殘缺的。
一 個人的心靈是不是殘缺,并不完全取決于外部世界的冷與暖,同時還取決于你是不是能夠用自己羸弱的愛心包裹這個世界。一個人如果能夠用心靈包裹這個世界,整 個世界的燦爛和澄明,都會永駐他的心中。用佐西馬長老(見《卡拉馬佐夫兄弟》)的話說,就是要“用愛去獲得世界”。即使是臨終的時刻,佐西馬長老的臉色 “依然明朗,幾乎帶着喜悅,眼神也是愉快、和藹的”。因為他的内心充盈着幸福,充盈着愛。他興緻勃勃地說話,不僅是為了說教,同時是“渴望着跟大家共同分 享他内心的喜悅和歡樂”。臨終的喜悅和歡樂,這真是妙極了。這是一個人從内到外的幸福感。他并不是在黑暗和罪惡面前閉上眼睛,相反,他對罪惡的體驗比誰都 明敏,比誰都深刻。他在臨終忏悔中說:“我們每一個人對世界上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是有罪的,這是毫無疑問的。這不但是因為我們都參與了整個世界的罪惡, 而且每個具體的人對于世界上所有的人和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這樣的人,無論他看到多少醜惡,無論他看到多少黑暗,他都不會隻作簡單的反應,因為他知道, 一切醜惡和黑暗都是與自己融為一體的,那裡面有我,有自己,有我們人性的缺陷和不幸。甚至可以說,一切醜惡和黑暗都是從人性内部生長出來的,它們本來就是 我們共同的人性苦難的一部分。一個人愛世界,夫妻類,夫妻,就意味着必定會對人類精神内部的黑暗投之以廣博的悲憫,施之以溫暖的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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