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線,落到房頂上,柴堆裡,屍體旁。
看着眼前的火海,烏桓騎兵獰笑着,歡呼着。
王越躲在枯井裡,拼命咬着左手食指,不讓自己發出聲。
忽然頭頂上傳來一些響動,似乎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那是林紀的屍體。
他的右臂被齊肩削斷,衣服隻剩下一些碎布條,身上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太過熟悉,王越幾乎認不出來這是林紀。
心頭一震,王越下意識的咬緊牙關,絲絲血迹順着手指流下。
過了許久,烏桓騎兵的馬蹄聲已經杳不可聞。王越摳着井壁的縫隙爬出井口,擡眼所見,盡是熊熊烈焰,遍地焦屍。
悲痛和憤怒充斥着王越的胸膛。他無力地跪倒在地,雙手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不待他細細品嘗這不可承受之痛,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略帶驚喜的聲音。
但他聽不懂内容,因為那人說的是烏桓語。
王越猛然回頭,隻見一個烏桓士兵朝他走來,手裡拿着沾血的彎刀,嘴角帶着猙獰的笑容。
茫然四顧,他已經無路可逃。
直到他發現一截斷手,手裡握着一柄劍——林紀的劍!
王越沒有猶豫,因為他已經沒有時間猶豫。
他像一頭餓狼撲将過去,握住林紀的斷手,握住手裡的劍,使出他日夜練習的那一招刺劍。
那一刹那,王越忘記了所有,他的眼中隻有劍。
是以他沒有看到烏桓士兵的一臉不可置信,也沒有注意到這一劍刺得悄無聲息。
他隻看到一柄劍刺進對方的胸膛。
然後他拔劍,迸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劍,也染紅了他的眼。
王越倏的睜開雙眼,從噩夢中醒來。
平定烏桓已有一年,可他并沒有收獲夙願達成的喜悅,而是感到一陣空虛和惘然。
到後來,這種惘然演變成一個個夢魇,讓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王越伸手抹去額上的汗珠,起身走到窗前。
入仕以來,曹操給了他極大的便利。他可以安心練劍,閑時便指導各級将校劍術。在這許都城内,隻怕沒人比他過得更潇灑自在。
隻是回首往事的時候,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如果回到七年前的那個酒館,自己還會答應那個病怏怏的書生麼?
“還是會的。”
王越在心裡應了一聲。
他早年的目标,就是達到傳說中“一劍破三軍”的境界,然後蕩平烏桓,為父母,林叔,還有枉死的村民報仇雪恨。
郭嘉給他指了一條捷徑,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也是以和郭嘉結緣。在這暗流湧動的許都城,郭嘉是他唯一的朋友。
隻可惜,這唯一的朋友去年随軍征讨烏桓,然後再也沒回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門口傳來管家的聲音:“大人,卞夫人請見。”
“卞夫人?”王越很意外,甚至有些慌亂。
曹操的正室深夜來訪,沒人能夠不慌亂。
“請王師救救我兒!”
卞夫人一見王越,便急切的說道。随後一整前襟,作勢便拜。
王越連忙扶起,說道:“夫人請起,到底是何事?”
卞夫人道:“子桓...子桓他随軍南下了!”
建安十三年六月,曹操廢除三公,自領丞相。
七月,曹操南征劉表,四子曹植随行,次子曹丕留守許都。
王越皺了皺眉,說道:“大公子不是在許都麼?”
卞夫人道:“妾身也這般以為。可母子連心,妾身近日心神不甯,便知有異。昨日将曹子丹喚進府中,細細盤問,才知道子桓竟然和那史阿偷偷南下了。”
王越知道卞夫人有所隐瞞,但他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
世子之位遲遲未定,曹丕必定焦慮。其弟曹植才高八鬥,南征途中如能掙得幾個軍功,對曹丕便是極大的不利。有此顧慮,若有小人挑撥,再加上史阿那唯恐天下不亂的脾性,曹丕一時沖動,做出些蠢事也是有可能的。
隻是這事兒也太蠢了些。偷偷南下,這可不是簡單的擅離職守。
王越突然覺得有些頭疼,歎了口氣,說道:“夫人希望越怎麼做?
卞夫人道:“王師劍術高超,許都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子桓最為敬重王師,史阿曾受您指點,他們必定聽您的話。妾身懇請王師,看在丞相的情分上,盡快将子桓接回許都。”
聽完卞夫人所言,王越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煩。
曹丕擅自南下之事,如果被曹操知曉,從此無緣世子之位不說,隻怕日後再難進入權力核心。卞夫人特意點出“丞相的情分”,便是提醒王越,要悄悄的将曹丕接回來。為了隐瞞這一事實,相關人員隻怕都會被清洗。隻說“将子桓接回許都”,便是讓王越在路上殺掉史阿。
殺了史阿之後呢?是不是就輪到自己了呢?
王越有些無奈。入仕的這些年,他學會了很多,比如“不能拒絕”。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柄劍,被劍鞘牢牢的束縛着。别人有需要時便拔出來用一用,用完則收劍回鞘,不能自主。
“夫人放心,越即刻出發,定将大公子安全接回許都。”
背景資料
予又學擊劍,閱師多矣。四方之法各異, 唯京師為善。桓靈之間,有虎贲王越,善斯術,稱于京師。河南史阿,言昔與越遊具得其法。餘從阿學之,精熟。
——曹丕 《典論·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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