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攬史說
編輯|星攬史說
李煜确立了南唐縱逸、“瘦硬而風神溢出”的書法審美觀,并提出九字書法審美标準。其中清品延續了李白的“清真”觀,為宋代更明确地诠釋清品的概念奠定了基礎。
李煜創造的七字撥镫法既是對唐法的總結,又有對意的表達,拓展了書體表現的空間。另有“金錯刀”、撮襟書的創造,為同時代書畫家效仿,在南唐形成了以李煜書法為審美核心的藝術群體。
尤其是“金錯刀”筆法在書畫互相取法中發揮了極大作用,繪與寫的互動是宋代追求意趣美的先行實踐,曆代書畫家從中受益并形成了各種風貌。
相較于唐代繁盛的政治文化和百家争鳴的藝術現象,以及宋代别樣意趣的文人書、文人畫盛況,連接配接兩代的亂世五代時期,在藝術上的成就顯得極為微小。
南唐經濟和文化基礎、藝術事業遠超其他政權,對于宋文化的形成起了主導作用。後主李煜與吳越王錢俶在五代帝王中,書名最盛。
李煜等人的行草延續東晉遺風,強調意在筆先,實開宋人尚意先河。李煜反叛唐法而确立“瘦硬而風神溢出”的審美觀,以及創新傳承“金錯刀”筆法,在唐法向宋意轉換的過程中樹立了一個鮮明的典範,影響了世代人。
坎坷的帝王人生
李煜(937—978年),南唐末代君主,本名從嘉,字重光,通音律,精詩詞,善書畫。他創造的“金錯刀”筆法和撮襟書為曆代人所模仿。
李煜有書論《書評》和《書述》傳世,其中的筆法技巧和審美觀念對後世影響深遠。宋朱長文《續書斷·書品論》将李煜列入能品。
李煜曾命翰林學士徐铉将南唐内府所藏墨迹彙集刻帖刊成《升元帖》,被宋周密評為“法帖之祖”,為宋代《淳化閣帖》的完成奠定了基礎。
李煜一生貫穿整個紛亂年代,但他無意于帝王之政,生性淡泊閑散,自我享樂,沉浸在詩詞書畫的桃花源境界之中。
他作品中呈現的藝術态度和書法精神,實質也是那個衰亂時代的精神寫照:顫抖的筆性、冷峻的線條形狀、幽婉的詞調等都顯示出時代的動蕩與人心的不安,與唐代豐腴雍容、雄渾壯美的審美風格大相徑庭。
從李煜書法審美觀和筆法的傳承、創新探析南唐時期的書法風貌,有利于更深刻地認識五代時期的書法史實,尤其是以李煜為核心的南唐書法群體對唐代審美觀的取舍及對宋代尚意書風形成的重要導向。
關于李煜書法師宗,黃庭堅謂出于裴休,又言“筆力不減柳誠懸,陸遊謂“後主學柳公權皆得十九”,豐坊謂李煜“書師薛稷,得柳誠懸撥镫法”。
裴休受禅學影響,書體既有柳公權的嚴謹剛勁,又有追求天真率意的逸氣。李煜天性不喜顔楷的濃墨肥筆,柳氏之瘦硬、歐氏之健拔、裴休之率性正符合其脾性,合此三家之法呈現“瘦硬而風神溢出”的書風。
李煜常言:“真卿之書有楷法而無佳處,正如義手并腳田舍漢耳。”顔體的雍容、寬宏的氣象顯然與南唐的政治格局、人文情懷格格不入。
對唐法的取舍和對晉韻的崇尚,使李煜書風獨特,鄭杓贊譽其書法“使天下塞其兌,閉其門可也”。李煜實作了杜甫提倡的“書貴瘦硬方通神”書法審美理想。
在書法方面的天賦
七字撥镫法曆來被認為僅是書法執筆法,認為并非如此,它應該是執筆法和用筆法兼之。李煜從壯歲書和老來書的氣勢、功用角度。
七字法來源于衛夫人、鐘繇、王羲之,傳于歐陽詢、顔真卿、褚遂良、陸彥遠,然唯有顔真卿沿用此七字法的墨迹傳于世。
關于執筆法,唐代一些名家也曾論述,例如唐李華《二字訣》提出截、拽的用筆法;韓方明《授筆要說》認為“筆有五種”:執管、拙管、撮管、握管、搦管。
盧攜《臨池妙訣》提出“四字法”:拓、擫、斂、拒;林韫提出“撥镫四字法”:推、拖、撚、拽;陸希聲傳“五字撥镫法”:擫、押、鈎、格、抵。
李煜七字法既是對衛夫人、鐘、王筆法的傳承,又是站在唐人審美觀的基礎之上,對李華、韓方明、盧攜、林韫、陸希聲的執筆理論進行總結和歸納,并通過“研功覃思”後得出的重要論斷。
而李煜所謂“此七字今有顔公真卿墨迹尚于世”,大概已經指出七字撥镫法同時為用筆法了。況且,李煜的目的是傳達給後世一種書法技法的體驗和表現,尤其是新添的導、送二字,為宋人對意的表達提供了操作技巧。
《文獻通考》卷二百四十六:“先皇(李煜)禦制歌詞,餘嘗見之于麥光紙上,作撥镫書。”撥镫法由李煜實踐為具體的撥镫書,顯然撥镫又是一種用筆技巧。
由法到書的轉換,是一種自我對事物産生的意識驅動,而展現了帶有個人情緒并付諸筆墨的藝術表達,完成了意象的建立。
黃庭堅曰:“書家傳右軍筆意有十許字,而江南李主得其七,以餘觀之,誠然,然其字用法太深刻,乃似張湯、杜周,豈若張釋之、徐有功之雍容得法意,有縱有奪,皆惬當人心者哉。”羲之十許字筆意,李煜隻得其七,而失了雍容。
雍容是唐代審美的典型,是李煜所抵觸的樣貌。既失了雍容,那便得了瘦硬或天趣,在這點上與李煜“瘦硬而風神溢出”的審美觀,以及宋人率意自由之書風又是相契合的。
可以說李煜将對唐法的舍棄和對意趣的挖掘直接傳遞給了宋人,并且提供了七字撥镫法的用筆技巧,成為典型的崇尚意趣美的先行者。
李煜的執筆觀為清代梁巘所繼承與發展,梁巘直接标舉執筆法決定了書體“瘦硬”的風格,例如評“程偉華得執筆法,學山谷,空靈瘦硬”,“汪退谷得執筆法,書絕瘦硬”,等等。
可見執筆觀曆經晉唐的執筆方式到李煜的筆法觀,再到梁巘的風格論,表明傳統執筆法更深層次的涵義已然被拓展。
黃伯思《東觀餘論·跋江南藏真書後》叙述曾見李煜以“金錯書”題懷素《草書千字文》,《宣和畫譜》又述其以“金錯刀”畫墨竹,書畫互相取備,畫《風虎雲龍圖》異于常畫。
可知“金錯刀”既是書法筆法,又是繪畫筆法。《山谷集》載:“江南李主作竹,自根至梢,極小者一一勾勒,謂之‘鐵鈎鎖’,自雲惟柳公權有此筆法。”
此又有“鐵鈎鎖”之畫法源自柳公權筆法,表明李煜以書入畫,踐行了書畫同源的理論。《禦定佩文齋書畫譜》錄李煜畫兩幅,其一為畫勾勒竹,另一為金錯刀畫。
文曰:“江南後主李煜畫作,顫筆樛曲之狀,遒勁如寒松霜竹,謂之金錯刀,畫亦清爽不凡,另為一格法,書畫同體。《清河書畫舫》述有人蓄六幅《梅花雉雞圖相》:“筆勢峻清如‘金錯書’,所作花竹超然不群,非後主不能也。”
由“峻清”可知金錯書清真自然,與李煜的清品觀相吻合。李煜以“金錯刀”将書畫筆法融為一體,使藝境自然高遠,别具風格。除了“金錯刀”筆法之外,李煜還創造了别具一格的撮襟書,風韻灑脫。
宋邵博《聞見後錄》記載:“嘗見南唐李侯‘撮襟書’于宮人慶奴扇,雲:‘風情漸老見春羞,到處銷魂感舊遊。多謝長條似相識,強垂煙态拂人頭。’想見其風流也。”
撮襟書乃卷帛而書之,是李煜書法技能高超的一種表現。其呈現出的風流特色,是李煜對唐法的反抗和率性而為的情感表達。在唐宋審美觀轉換的過程中,這種嘗試不能不說具有先導作用。
筆法的傳承
李煜七字撥镫法和“金錯刀”、撮襟書豐富了書法技法和風格,同時,“鐵鈎鎖”“金錯刀”在李煜書畫中的使用,以及由此展現的書畫同體的創作思想,表明李煜是以書入畫的先驅,為南唐及後輩書畫家提供了範本。
同時代有周文矩、唐希雅、薛存貴等人,後有米芾、張即之、張體、趙丹林、虞謙、趙孟等人,均從各個方面不同程度再現了李煜創造的筆法技巧在書畫表達中呈現的不同風格。
七字撥镫法是李煜對晉唐書法執筆法或用筆法的總結,增加了導、送二法,創造了撥镫書,拓展了撥镫法的用途和含義,将唐代以法為主導的審美核心轉換為具體的意象(撥镫書)。
南宋樓鑰跋《李少陵修禊詩序》雲:“唐文皇之賜韓王,有崔潤甫之題,若李重光撥镫書,無能效之者。”這種由法到意的審美轉型,為宋人趨尚意趣美提供了參照。
如若七字撥镫法作為執筆法來釋,宋代尚意觀的代表人物米芾就采用了其中的單鈎執筆法,黃庭堅則選用了雙鈎,表明七字撥镫法作為書法技法為審美理想的表達提供了無限可能。
李煜“金錯刀”筆法在同時代得到繼承與傳揚,并為書畫互相取法提供技巧。時畫壇巨匠董源、巨然等常以“金錯刀”之法表現枝葉,筆力勁健,表明以書入畫的手法早在南唐便已出現。
唐張彥遠在《曆代名畫記》中以用筆之法再三強調書畫同法,他認為陸探微因汲取王獻之的“一筆書”而創造了“一筆畫”,張僧繇依衛夫人《筆陣圖》而作一點一畫,吳道子受筆法于張旭而成“畫聖人”。
張彥遠的書畫用筆同法理論在李煜的藝術中得到較好踐行,尤其是“金錯刀”筆法完美實踐了書畫同體的理論。
同時代的唐希雅從“金錯刀”筆法受益最多,也是李煜筆法的忠實追随者。元湯垕《畫鑒》中記述唐希雅“多作顫筆棘針,是效其主李重光書法”
結語
李煜作為亂世中的帝王,對于生命的感悟與體驗很深刻,于他而言,藝術是人心靈的寄托。他笃信佛教,認為萬物源于心、
因而他反對忠于法度的刻闆,提倡縱逸蕭散、“瘦硬而風神溢出”的美學觀。宋代尚意書風不僅由于楊凝式的引領,李煜亦當為倡導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