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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緯國口述:一個上校跪在我一個上尉面前,我可受驚了!

一九三二年,我在東吳念書,住在蘇州。"一·二八"事變發生時該地很容易受到波及,是以我就暫時離開蘇州到湖州去,在湖州待了兩個多月,上海平定之後我就回到蘇州。那時候的蘇州火車站亂糟糟的,我下火車時發現有很多士兵,有一個兵拿着步槍上了刺刀,走過來搜查旅客。我從火車上下來,帶了一個小鋪蓋,就是把一條被子疊好卷起來,再用繩子綁好,這個兵要我伸手進鋪蓋摸一摸有沒有東西,我心裡想:是你檢查我還是我檢查我?既然是你要檢查我,你反而要我把手伸進去摸一摸,即使有東西,我還會告訴你嗎?我問那個兵為什麼不自己摸呢?他就"啪"一個巴掌打過來,說:"讓你自己摸是給你面子!"是以我隻好把手伸進鋪蓋去摸一摸,摸完後,他把手一揮說:"走了。"我也就走了。之後,我看到很多旅客的行李都是被打開的,弄得亂七八糟。我體會到部隊裡的阿兵哥平時受夠委屈,當兵這個職業也不好玩,有那麼一個機會能夠在火車站檢查别人,當然會耀武揚威。另一方面這一次我所看到的軍隊,與我在廣東所看到國民革命軍完全不一樣,使我對軍隊的認識又增加了一層,同時對社會的認識也增加了一層。

一九四二年,我坐隴海線的夜快車從潼關回新安,胡宗南将軍有事找我去研究。我喜歡睡在上鋪,因為臭蟲都在下鋪,不過他們配置設定下鋪給我,我也就坐在下鋪。火車還沒開時,進來了一位少将,我就站起來向他敬禮,我敬完禮還沒坐下,他就說:"上去。"我心裡想:"我買在下鋪,你叫我上去,我還求之不得呢!"于是我就把上衣脫掉,挂在上鋪,這麼一挂,就露出我的配槍來﹣﹣一把銀色的白朗甯,是我去部隊臨走時父親送給我的。那位少将一看到我這把手槍便問我:"你這把手槍哪裡來的?"我說:"我老人家送給我的。"他又問:"他也是軍人嗎?"我說:"是。"他說:"我看一看行不行?"我說:"行。"便把手槍拿出來,退下子彈後交給他。他看了以後很喜歡,說:"我跟你換一把怎麼樣?"他的手槍也是白朗甯,不過已經生鏽了,我就把退出的子彈再裝回彈夾,把彈夾也給他,并且說:"對不起,我隻有這一個彈夾。"他說:"好了。"意思好像是你還羅嗦什麼,然後他就把他的手槍放在我的槍套裡面。

第二天一早火車到了西安,胡宗南将軍派熊副官來接我,這位少将也認識熊副官,見了他便恭敬地問:"你來接誰?"熊副官說:"我來接蔣上尉。"說來好笑,這位少将跟我換槍時也沒問我的名字,他又問:"在哪一車?"熊副官說:"就在你後面。"後來這位少将就走了,我也跟熊副官一起走。等到将近中午的時候,有人來報告:"外面有一個少将跪在門口不肯走,要求見上尉。"我就趕快出去把他扶起來,他把槍還給我,我也把槍還給他,并且請他不要介意。我跟他說:"這件事情沒有什麼,這把槍任憑誰見了都會喜歡,将軍如果喜歡的話就帶回去用好了,沒關系。"他說:"那不行,以後見了老太爺怎麼說。"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另外一次是我從西安回到潼關時發生的。白天火車很擠,雖然是對号快車,但是過道上都坐滿了人,很多人帶了行李,往走道上一放就坐在行李上頭。火車開車後,我看到一個上校自彼處擠過來往前走,沒多久又看到他從前方擠回來,第二次經過我的座位旁邊時,我就站起來問他:"上校,你是要找人還是要找位子?"他說:"找位子啊。"我就說:"請坐吧!"他看了一看我,就"啪"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很生氣地問我:"剛才我過來時你看見了沒有?"我說:"我看見了。"他說:"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說:"上校,剛才你是從我背後過來的,等到我看見你時你已經走過去了,我以為你在找人,及現在看你又擠回來了,是以我特别問一問。"沒想到他又"啪"的一巴掌打過來,:"你羅嗦什麼!"意思是你還不讓位。其實我已經站在旁邊,我說:"你請坐。"說完就到廁所裡坐在馬桶上。

後來列車長來查票,車廂裡有認識我的人就跟列車長說:"那位上校剛才打了蔣緯國。"列車長就問:"那蔣緯國呢?"那個人說:"他現在坐在廁所裡,他的位子給了那個上校。"列車長就跟那位上校說:"你坐在人家的位子上了。"而且那位上校根本就沒有票,列車長一方面要他補票(那時候能叫軍人補票已經算是進步了),同時告訴他剛才那個上尉是蔣緯國。他聽了以後,等補完票就跑到廁所門口"嘣"的一聲跪了下來,并且再三道地歉。這一來反而把我吓壞了,我挨揍時并沒有被吓,反而覺得很正常,但是看見了一個上校跪在我一個上尉面前,我可受驚了,就趕快把他扶起來。那位上校一定要我原諒他,說他家裡還有老娘在,好像我馬上就要把他拉出去槍斃似的。我把他扶起來後請他回到座位上,我還是坐廁所裡,他堅持要我回到座位,說廁所裡臭,那時候的廁所當然是臭得不得了,但是坐久了也不覺得了。

從這些事情中我看清楚了中國的軍隊是怎麼樣的一批人組成的,要帶着這麼一批人去打仗,還要面對如此精銳的日軍,還要打勝仗,實在是不容易。

有一次我們在德國的武官換人,新武官是鄂悌(所謂"十三太保"之一。武漢失守後,湖南省主席張治中下令燒長沙,他明知不對,卻又不講。因為中央要堅壁清野、焦土抗戰,不能把一個完整的城交給日本,但是燒城應該由裡往外燒,他反而從四個城門開始燒,人民還沒撤走,把老百姓燒死在裡面,是以他被依軍法判處死刑,執行槍斃。當時他是長沙警備司令,階級是少将)。他看到我有一把漂亮的七六二手槍,要跟我換,他給我的一把手槍是二五的,連栓都拉不開,完全鏽死,這麼一把手槍,他還好意思自己佩戴,還要跟我交換。軍人的槍是第二生命,哪能讓槍鏽得連拉都拉不開。我對中國軍人實在是失望,而且他知道我是誰,竟然敢這樣占我便宜,我就懷疑他的智慧,除了用階級壓人家之外,還能做什麼事。而且最糟糕的是,他自己所配挂的手槍鏽得不能用,還不覺得是恥辱,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即使他對我有禮貌,也隻是封建的觀念而已。

我們的國家制度的确有很多地方值得批評,官員的辦事能力的确欠缺,辦事态度也的确不好,這是傳統養成的習慣,這種習慣存留在民間也存留在政府内,不論是誰,稍稍有權威後就開始耀武揚威了。有一次大家為此話題辯論,我認為實在不值得如此争論,重要的是,我們要承認現實,努力糾正。例如一個小小的二等兵,當他奉派去當橋頭盤查哨時,自認有了權威,執行任務時就對老百姓大聲呵斥,或者有其他不禮貌的行為;共産黨看準這一點,便對老百姓态度親切,老百姓自然傾向他們。

蔣緯國口述:一個上校跪在我一個上尉面前,我可受驚了!

【蔣緯國(1916年10月6日—1997年9月23日),幼名建鎬,号念堂,蔣介石次子,蔣經國之弟,畢業于東吳大學。曆任國民黨裝甲兵部隊處長、戰車團團長、裝甲兵司令部參謀長、副司令、司令,陸軍指揮參謀大學副校長;對于軍事戰略研究頗有成果,被台灣軍方奉為“軍事戰略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