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遠艦的建造
1884年爆發了中法戰争,清政府掀起了新一輪購艦熱潮。雖然從德國訂購的“濟遠”艦暴露出一些設計上的問題,但李鴻章仍決定繼續從英德兩國購買新式巡洋艦,派出許景澄在德國物色軍艦樣式。
有鑒于“濟遠”艦在設計上出現的問題,許景澄在考察巡洋艦的過程中頗費了一番周折。他對德國人的設計反複進行求證,以避免出現“濟遠”艦存在的問題。比如,在水線裝甲帶問題上,德國人試圖借鑒俄國在巡洋艦建造中使用的配備6英寸(152毫米)厚的全艦長度的水線裝甲帶的做法,以解決艦體穩定性與防護效果問題。
為此,德國人首次采用從上而下用兩條獨立裝甲帶拼接成一條水線裝甲帶的方法,設定總高度為7.5英尺(2.286米) 的裝甲帶。該裝甲帶上部厚9.5英寸(241.3毫米)、下部厚5.25英寸(133.35毫米)。再如,新的巡洋艦增加了水密隔艙的劃分,将4台鍋爐分開放置在2個鍋爐艙中,這樣就加大了鍋爐之間的距離,設定了2座煙囪排煙,并且将2台主機改為三脹往複式蒸汽機。由于要增加裝煤量,以及增大發動機功率,動力元件體積增大,艦體進一步加長,排水量進一步增大。
除此之外,在武器裝備的配備方面,為防止封閉式炮罩被炮彈擊穿後造成炮手被殺傷,采用了後部開放的半封閉式炮盾設計。兩舷設定了耳台,各安裝了一門150毫米口徑的火炮。經過一番努力,1885年9月19日,許景澄與德國伏爾铿造船廠草簽了兩艘巡洋艦的訂購合同,規定從合同草簽之日起,第一艦18個月造成,第二艦21個月造成。李鴻章派福建船政匠首陳和慶赴德國驗料,藝徒裘圖安、曾宗瀛赴德國監工。許景澄向李鴻章報告說,該兩艦照“濟遠”式加寬、加長,加水線甲,加雙層底。
他還說,這樣的修改非常周密,增加了排水量,而航速沒有變化。隻是建造費用每艦增加了47萬馬克,合白銀8萬餘兩,共增加了16萬餘兩。李鴻章非常贊同這一調整,并向總理海軍事務衙門報告,希望将增加的16萬餘兩白銀按期撥付,由彙豐銀行存息内勻付。皇帝很快同意了李鴻章的請求,訓示戶部按數額籌撥。
1886年9月, 李鴻章将這兩艘巡洋艦命名為“經遠”和“來遠”。設計“經遠”和“來遠”的是德國著名設計師魯道夫·哈克,此時,正值德國謀求海軍發展,伏爾铿造船廠積極為海軍謀劃建造鐵甲艦,給哈克提供了施展才華的機會,他成功設計建造了德國第一艘國産鐵甲艦“普魯士号”,從此伏爾铿造船廠成為世界建造鐵甲艦的著名船廠。北洋海軍的“定遠”“鎮遠”“濟遠”3艘軍艦都是這座船廠建造的。
1887年1月,“經遠”和“來遠”兩艦完工。該級軍艦艦長82.4米、寬11.99米, 吃水5.11米, 排水量2900噸, 主機功率5800馬力(約4263000瓦) , 航速15.5節。艦首設定2門210毫米口徑克虜伯主炮, 兩舷耳台設定2門150毫米口徑克虜伯炮,在桅盤、艦首、艦尾、兩舷等處設定了2門47毫米口徑哈乞開斯5管機關炮、5門37毫米口徑哈乞開斯5管機關炮、1門47毫米口徑速射炮。另外還配備毛瑟步槍50支、韋伯利左輪手槍40支。這些資料都是根據近幾年發現的與“經遠”艦同級别的“來遠”艦的管駕日記确定的。
毛瑟步槍
1887年3月,李鴻章令提督銜英員琅威理派充總理接船事宜,副将銜參将鄧世昌管帶第一号快船,都司葉祖珪、林永升及守備邱寶仁管帶第二、三、四号快船,率領員弁、水手等400餘人乘招商局輪船前往英德兩國接艦。1887年8月23日,“經遠”和“來遠”從德國航行至英國樸次茅斯軍港 , 與“緻遠”和“靖遠”兩艦會合。24 日,中英雙方互立換約文憑。25 日,琅威理等人登上各艦勘驗後表示滿意。
9月12日,“緻遠”“靖遠”“經遠”“來遠”4艦和“左隊一”魚雷艇(由“來遠”艦拖帶)在琅威理的率領下,起錨離開英國樸次茅斯港回國。在回國途中,4艦經過英吉利海峽進入大西洋,續經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地中海,再穿過蘇伊士運河進入紅海,然後經曼得海峽進入印度洋,橫渡印度洋後穿越馬六甲海峽。林永升以補用都司軍銜 遠”艦試航的報道管駕“經遠”艦。
4艦過馬六甲海峽後,奉命順訪新加坡,并逗留7日,鄧世昌等将領參加了當地華僑舉辦的各種歡迎和慶祝活動。事畢,4艦于12月抵達廈門,丁汝昌督帶所部各艦前往廈門會同琅威理逐一驗收。第二年春天,丁汝昌率領4艦駛往北方,正式編入北洋艦隊。1888年4月25 日,4艦到達天津大沽。10天後,李鴻章親自登艦察驗,并率同幕僚等出海驗駛,他對這批軍艦的性能感到非常滿意。
1888年6月 6日,李鴻章請旨對驗收接帶4艘巡洋艦回國的相關人員進行嘉獎,林永升并賞給“禦勇巴圖魯”勇号,邱寶仁并賞給“勁勇巴圖魯”勇号,英德兩國出力人員也受到了獎賞。10月,《北洋海軍章程》頒布,标志着北洋海軍正式成軍。按照《北洋海軍章程》的規定,北洋海軍編成中軍、左翼、右翼3路,每路3艘軍艦,1艘軍艦為1營,“經遠”艦被編入左翼左營,林永升出任管帶。“經遠”艦編制官兵202人。
林永升
北洋海軍成軍後,“經遠”艦在林永升的率領下執行了許多重大任務。1890年1月,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和琅威理率北洋海軍各艦南下廈門過冬。3月,他們奉李鴻章之命,率帶“定遠”“鎮遠”“緻遠”“濟遠”“經遠”“來遠”6艘主力戰艦出巡南洋各國,宣慰華僑,顯示北洋海軍實力。丁汝昌率領各艦進行了為期13天的通路新加坡的活動。這次通路與上次4艦的順訪意義大不相同,新加坡《叻報》在專論中評價說:“今則選其精銳巡閱外洋,計共有六艘之多。器械之精、旌旗之盛,已覺大非昔比,直令立江幹而瞻望者為之色舞眉飛。
此為中國振丕之征, 洵足為我華人生色也。”1890年12月, 丁汝昌率“定遠”“鎮遠”“濟遠”“經遠”“來遠”5艦巡弋南洋并油修船底。1891年5月23日—6月9日,李鴻章校閱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統率所部“定遠”“鎮遠”“濟遠”“緻遠”“靖遠”“經遠”“來遠”“超勇”“揚威”“平遠”“康濟”“威遠”“廣甲”各艦随同放洋。大閱剛剛結束,北洋海軍又通路了日本,“經遠”艦在訪日編隊中。
1892年6月下旬,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率領“定遠”“緻遠”“靖遠”“經遠”“來遠”“威遠”6艘軍艦由上海前往日本長崎,第三次通路日本。1894年3月,丁汝昌率領北洋海軍“定遠”“靖遠”“經遠”“來遠”等艦第三次通路新加坡,這次通路曆時20餘日,其間,丁汝昌率“靖遠”和“經遠”兩艦巡視馬六甲、槟榔嶼等地。
5月7—27日,李鴻章又一次校閱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統率“定遠”“鎮遠”“濟遠”“緻遠”“靖遠”“經遠”“來遠”“超勇”“揚威”9艦參加了操演, 于5月18日在青泥窪演放魚雷,均能命中目标。接着進行海上打靶,各艦在行駛中對遠距離目标進行射擊,不僅發射速度快,而且命中率高。“經遠”艦共發射16枚炮彈,命中了15枚。夜間會操,各艦艦炮并發,起止如一,令李鴻章十分滿意。
就在這次操演結束的近兩個月之後,中日甲午戰争爆發,“經遠”艦投入到作戰中。
1894年7月25日,豐島海戰爆發,中日海軍進入戰争狀态。丁汝昌率領北洋海軍主力6次出海巡弋,“經遠”艦均發揮了重要作用。9月17日,中日黃海海戰爆發,“經遠”艦在北洋海軍的接敵隊形“夾縫魚貫陣”中居于第三小隊,當接敵隊形展開為戰鬥隊形“夾縫雁形陣”時,“經遠”艦居于右翼,在“來遠”艦旁邊。12時50分,海戰打響,旗艦“定遠”的信号索具被日艦擊毀,北洋艦隊失去了統一指揮,處于各自為戰狀态。
“經遠”艦在林永升率領下,對日艦展開進攻。從14時30分開始,日本聯合艦隊第一遊擊隊和本隊對北洋艦隊形成了夾擊之勢,緻使“來遠”“平遠”“廣丙”“緻遠”“經遠”相繼起火,“鎮遠”多處中彈。15時30分,“緻遠”艦被日艦擊沉。不久,方伯謙率領“濟遠”艦逃離戰場。此時,“靖遠”“來遠”“經遠”均已受傷,“經遠”中彈百餘發,戰鬥力嚴重下降。
在這種情況下,“靖遠”“來遠”“經遠”各艦管帶率艦或向大鹿島方向,或向海岸方向規避,試圖駛往淺水區進行自救,搶救傷員,撲火堵漏。日本聯合艦隊第一遊擊隊司令官坪井航三見北洋艦隊主力戰艦多已離開戰場,便在擊沉“緻遠”後,率隊向中國軍艦逃避方向追擊。航行了一段距離後,坪井航三發現早已燃起大火的“經遠”此時依然火勢猛烈,緩慢地向海岸靠近,“靖遠”和“來遠”則駛向大鹿島。坪井航
以一敵四的戰将——“經遠”艦
三遂決定首先追擊“經遠”,于是他測好“吉野”的所在位置,查明水的深淺,加大速度,一路窮追猛打。當“吉野”距離“經遠”2500米時,艦長河原要一下令開炮,逼近至1800米時,炮擊更加猛烈。“經遠”管帶林永升臨危不懼,面對瘋狂的敵人,從容應對,頑強還擊。忽有一枚炮彈命中“經遠”艦,林永升頭部被彈片擊中,當場犧牲。林永升陣亡後,“經遠”幫帶大副陳榮、二副陳京瑩擔當起指揮作戰之責,也先後壯烈犧牲。17時05分,“經遠”轉向東駛,此時第一遊擊隊其餘的3艦也先後趕到,與“吉野”一起繼續圍攻“經遠”。“經遠”的火勢已蔓延至全艦,艦體向左舷傾斜。不久,“經遠”左舷艦首下沉,其右舷推進器露出水面,因機器繼續運作不止,故推進器仍在旋轉。
從日本軍艦上看去,“經遠”艦上電光四迸、火焰沖天。左舷水線上的裝甲被打裂脫落了,艦體進水,于17時29分向左翻沉,沉沒地點在大連莊河黑島以南老人石附近海域。“廣甲”管輪盧毓英在回憶錄中描述了“經遠”的沉沒過程,他說,當“經遠”沒入水中時,水面沖出兩股濃煙,這是“經遠”煙囪裡冒出的最後煙塵。全艦除16人獲救外,其餘全部壯烈殉國。目前能查到姓名的陣亡者,除了林永升、陳榮、陳京瑩以外,還有大副李聯芬等50人。
在“經遠”艦遺址水下考古過程中,根據确定的地點和出水文物,有人提出了一些不同以往的觀點。例如, 1894年9月17 日16時多,受到重創的“經遠”艦準備沖灘,但是并沒有選擇附近的大鹿島,而是開往大連莊河黑島方向,目的是引開戰鬥力最強的日本第一遊擊隊“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4艘巡洋艦。在該海域, “經遠”艦開足馬力往老人石沖灘,并試圖将右舷轉過來。可惜的是,在轉舵時可能因為機動幅度過大而翻沉。這一觀點的提出者的想象力夠豐富,連“試圖将右舷轉過來”這樣的細節都能描繪出來,隻可惜僅僅是想象而已,并沒有史料依據。
更有甚者,在“經遠”艦遺址水下考古中,考古人員從“經遠”艦艦首部位打撈出74枚子彈,有人據此說,在鐵甲艦的戰鬥中步槍的确沒有任何作用。但通過“經遠”艦最後沖撞的舉動可以還原當時的場景:“經遠”艦的官兵希望能夠登上敵艦,用最後的力量殊死一搏,俘獲敵艦,在鐵甲艦時代這種古老的戰術有時還真能奏效。隻不過在還未到達可以登上敵艦的距離時,“經遠”艦就不幸沉沒了。
這種觀點純粹是無稽之談。且不說“經遠”艦是否有沖撞的舉動,即使有這樣的舉動,也不可能通過沖撞“登上敵艦”。其實,“經遠”艦之是以越過大鹿島開往大連莊河黑島海域,是在身受重傷、基本失去戰鬥力的情況下的規避行為,并無其他企圖。在艦首部位發現步槍子彈,說明“經遠”艦官兵在海戰中曾用步槍向日艦射擊,這是正常的作戰方式,不可能在近代鐵甲艦大戰中還像古代海上作戰那樣登上敵艦實施“跳幫戰”。
“經遠”艦在海戰中做出了巨大犧牲,全艦100多名官兵随艦沉沒。在這些犧牲的官兵中,林永升和陳京瑩等軍官的殉國無疑是最可歌可泣的。1894年9月28日,光緒皇帝按照李鴻章的奏報,降旨稱:大東溝之戰,日艦傷重,“鎮遠”“定遠”将士苦戰出力,著李鴻章酌保數員,以作士氣。幾天後,李鴻章為殉國将領提出獎恤建議:“經遠”管帶升用總兵左翼左營副将穆欽巴圖魯林永升,争先猛進,死事最烈,拟請旨将林永升照提督例,交部從優議恤。其餘陣亡、傷亡、受傷員弁,應俟查明,奏請分别照章恤賞。
林永升,字鐘卿,福建侯官人。1867年,他考入福建船政學堂學習駕駛,成績優良,畢業後派往“建威”練船任職,1875年又派往“揚武”練船任職。1877年,他作為中國派往歐洲的第一批海軍留學生之一,以優異成績考入英國格林尼治皇家海軍學院深造,學習戰陣、兵法,成績屢列優等。1878年,他派登英國海軍“馬那杜”鐵甲艦,巡遊地中海。1880年,林永升在英留學期滿,回國後升保守備加都司銜,旋由北洋大臣李鴻章調入北洋,委帶“鎮中”炮艦。1885年,林永升調任“康濟”練船管帶,随後派往北韓處理國際事務,升保花翎都司。1887年,他被派赴歐洲接帶在英德兩國訂購的4艘巡洋艦,回國後出任“經遠”艦管帶,升署北洋海軍左翼左營副将。
中日甲午戰争爆發後,林永升督率士卒,朝夕操練,講求職守之術,以大義曉谕部下員弁、士兵,聞者無不為之感動。黃海海戰即将打響之際,林永升把通往船艙的木梯全部撤掉,以防官兵退縮避匿。同時,将龍旗懸于桅杆頂上,以表示誓死奮勇督戰的決心。林永升陣亡後,得旨照提督例優恤,追贈太子少保,世襲騎都尉兼一雲騎尉。後人評價說,林永升性情溫和,與人交往非常有分寸,遇到有學問的人,他洗耳恭聽,很少說話。他對待屬下,頗有恩惠,從不在衆人面前訓斥他們,是以他的部下與他建立了很深的感情,願與他出生入死。在黃海海戰中,臨陣之勇、奮不顧身者,以林永升和鄧世昌為最,是以二人均被追贈太子少保。
陳京瑩及其家信
陳京瑩,字則友,福建閩縣人,1880年入天津水師學堂學習,是該學堂第一屆學生。他畢業後赴“威遠”練船見習,授把總。1887年,清政府在英德兩國建造的“經遠”等4艦完工,李鴻章命丁汝昌率接艦團隊赴英德兩國接收,陳京瑩作為團隊成員前往德國,負責接收“經遠”艦炮械,并幫同駕駛。當年年底,“經遠”艦來華,陳京瑩充該艦駕駛二副,擢升千總。1889年,總理海軍事務衙門奏設北洋海軍官缺,升補陳京瑩為左翼左營守備。1894年,李鴻章奉旨大閱北洋海軍,陳京瑩表現不俗,李鴻章奏報其花翎都司。同年9月,中日海軍黃海海戰爆發,在随艦出征前夕,陳京瑩給年近古稀的父親寫了一封家信,進而使人們了解了一位北洋海軍年輕軍官的家國情懷。從這封書信原件的字迹和語氣來看,他是分兩次寫成的,我們不妨将其分為前後兩部分加以分析。
前部分寫道:
父親大人福安:敬禀者,前書因心緒荒(慌)亂,故啟釁之事未盡詳陳,茲複錄而言之。日本觊觎高麗之心有年矣。茲值土匪作亂,高兵大敗,将至王城,危在旦夕。高王請救兵于中國,中國興兵靖難。日本乘此機會亦興兵,名為保商,實為蠶食。現日兵有二萬多,随帶地雷、浮橋等械,立炮台、設營壘,要中國五款。一曰高麗不準屬中國;二曰要斧(釜)山;三曰要巨文島;四曰要兵費二十五萬;五曰韓城準日本屯兵。
如不照所要,決定與戰。且此番中堂奉上谕,親臨大閱海軍,方奏北洋海軍操練純熟,大有成效,請獎等語,自應不能奏和,必請戰。亦饬北洋海軍及陸營預備軍火水藥候戰,海軍提督請戰三次,各陸營統領亦屢次請戰,但皇上以今年系皇太後六旬萬壽,不欲動兵,屢谕以和為貴。故中堂先托俄國欽差調處,日本不聽;後又托英德欽差,亦不聽,必要以上五款。然此五款,系中國萬不能從,恐後必戰。以兒愚見,陸戰中國可操八成必勝之權,蓋中國兵多,且陸路能通,可陸續接濟;但海戰隻操三成之權,蓋日本戰艦較多,中國隻有北洋數艦
可供海戰,而南洋及各省差船,不特無操練,且船如玻璃也。況近年泰西軍械,日異月新,愈出愈奇,靈捷猛烈,巧奪天功(工),不能一試。兩軍交戰,必至兩敗;即勝者十不餘三,若海戰更有甚焉。是以近年英與俄、德與法,因舊釁兩将開戰,終不敢一試也。北洋員弁人等,明知時勢,且想馬江前車,均戰戰兢兢,然素受爵祿,莫能退避,惟備死而已。有家眷在威海者,将衣……
在這部分内容中,陳京瑩分析了中日戰争形勢,預測了大規模海戰爆發的不可避免性,特别說明了自己對中日陸海軍實力的判斷,認為清軍陸戰取勝的可能性占八成,而海戰取勝的可能性則僅占三成。他的觀點代表了北洋海軍部分官兵對中日實力的認識,同時坦露了他們在大戰來臨之際“想馬江前車,均戰戰兢兢”的心态。但在父親面前,陳京瑩依然表達了準備一死的決心。從書信原件看,這部分内容寫得字迹工整,語氣從容,條理清晰,顯然是在心平氣和的狀态下完成的。可令人詫異的是,這段話的最後一句在談到“有家眷在威海者”時,僅寫了“将衣”二字便戛然而止,仿佛被急事突然打斷。那麼,究竟是什麼急事導緻陳京瑩突然擱筆呢?陳京瑩在後部分中一開頭就說清楚了:
父親大人福安:敬禀者,茲接中堂來電,召全軍明日下午一點赴高,未知何故。然總存一死而已。兒幼蒙朝庭(廷)造就,授以守備,今年大閱,又保補用都司,并賞戴花翎,沐國恩不可謂之不厚矣!茲際國家有事,理應盡忠,此固人臣之本分也,況大丈夫得死戰場幸事而。父親大人年将古希(稀),若遭此事,格外悲傷,兒固知之詳矣。但盡忠不能盡孝,忠雖以移孝作忠為辭,而兒不孝之罪,總難逃于天壤矣!然秀官年雖尚少,久莫能待,而諸弟及泉官年将弱冠,可以立業,以供寂(菽)水也。伏望勿以兒為念。且家中上和下睦為貴,則免兒憂愁于地下矣!若叨鴻福,可以得勝,且可僥幸,自當再報喜信。幸此幸此!
兒京瑩又禀。
陳京瑩告訴父親,這封信之是以中斷是因為“茲接中堂來電,召全軍明日下午一點赴高”,說明情況緊急,他們必須要做出海的準備了。接下來,陳京瑩的筆迹開始潦草起來,向父親報告的内容也集中到他最想表達的意思上,這就是關于一名海軍軍人的忠孝問題。因為他知道,即将打響的海戰是一場勝算不大的海戰,眼前的這封書信很可能是他留給父親的“絕筆”。是以,他要把不能對父盡孝的愧疚表達出來,以求得父親的諒解和自我的安慰。也許是為了安慰父親,也許自己内心還存有一絲生的希望,陳京瑩在信的末尾寫道:“若叨鴻福,可以得勝,且可僥幸,自當再報喜信。”
總而言之,陳京瑩的書信表現了一位傳統的中國軍人對國家的忠和對父母的孝,它使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中華民族幾千年沉澱于軍人血脈中的家國情懷,對戰争的無奈、盡忠的決心、不孝的遺憾躍然紙上,展現了北洋海軍官兵面對戰争時複雜的心路曆程。然而遺憾的是,陳京瑩沒有等來他在家書中所說的“得勝”“僥幸”“再報喜信”的時刻,他也永遠等不到這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