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人工智能上升為國家戰略。這一年,上海籌辦了首屆世界人工智能大會,北京成立了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網際網路的熱潮正在退去,人工智能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文|遊勇
編|周路平
01
2009年,首屆IT領袖峰會在深圳開幕,它的前身叫數字中國高峰閉門論壇,在北京和舊金山輪流舉辦,雖然參會的都是大佬,但因為是閉門會議,是以影響力有限。2009年移師深圳之後,更名為IT領袖峰會,當時的目的也很純粹,僅僅是想着抱團取暖探讨未來IT産業的發展方向。
當時金融海嘯的餘波還在肆虐,全球IT産業遭遇嚴重挑戰。是以第一年的主題,就叫“金融海嘯後的中國高科技産業”。
大會地點選在了五洲飯店,後來幾屆會場基本都固定在這裡。這裡曾誕生過很多故事。2000年,華為在這裡搞了一個2000名研發将士出征儀式,鼓勵員工奔赴海外,開疆擴土,當時打出的口号是“雄赳赳,氣昂昂,跨過太平洋”。從此之後,華為從一家全國性企業變成了一家全球性企業。
IT領袖峰會選深圳是有原因的,除了深圳本身的産業和地理優勢外,跟當時的許市長也有很大關系。許市長在來深圳任職前,是發改委高技術産業司司長,與IT産業天然走得很近。
而且,當時的深圳面臨着産業轉型更新的壓力,引入科技行業的盛會,對深圳的IT氛圍無疑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包括百度華南總部和國際總部以及阿裡的國際營運總部落戶深圳灣的總部基地,都是通過IT領袖峰會促成。
搭台的是深圳,組局的是吳鷹。吳鷹在人群中很好辨認,他的絡腮胡子非常惹眼。他也是聯考恢複後的第一批考生,上的是北工大的無線電通信專業,後來去美國深造,進入了著名的貝爾實驗室工作。
2000年前後的吳鷹是國内IT通信圈叱咤風雲的人物,他靠着小靈通一戰成名,創立UT斯達康,賺得盆滿缽滿,被稱為中國的小靈通之父。坊間傳聞,孫正義因為投資過吳鷹的UT斯達康,吳鷹後來把孫正義介紹給了馬雲,促成了軟銀對阿裡巴巴的投資。從這個角度來看,吳鷹也算是馬雲的伯樂。
當時還很有号召力的吳鷹,給IT領袖峰會拉了一個數十人的名單,幾乎囊括了當時國内最頂尖的IT企業、金融資本、創投機構和媒體,包括馬化騰、李彥宏、曹國偉、熊曉鴿等等,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邀請來了。
首屆IT峰會後,二十幾位IT業界領袖還專門釋出了一份《深圳宣言》,比如“争當經濟複蘇先鋒隊”,“加強自主創新”。這份宣言,現在看來部分依然适用。
這被外界認為是深圳建市以來舉辦層次最高的行業會議。用李彥宏的話說,“IT領袖峰會記錄着IT行業的衆多前沿思考,也見證了中國IT産業的飛速發展。”
02
網際網路時代的三巨頭——百度、阿裡、騰訊(BAT)一直是IT領袖峰會的主角,每年媒體都在關注誰去了誰沒去,以及誰說了什麼。熱鬧的場面和當年的烏鎮峰會很像,既沒有政經宏觀論壇這麼嚴肅,但來的嘉賓都是行業翹楚。
馬雲馬化騰和李彥宏三人同時參會是在2010年,馬雲是首次參加,第一個出場,單獨發言,李彥宏和馬化騰則被安排到後面的高端論壇上。當時交流的主題是雲計算,盡管現在雲已經成為公認的基礎設施,但在當年還有不小的争議。
李彥宏或許會後悔他當時說過的一個觀點,他說的“雲計算是新瓶裝舊酒”這句話,每隔幾年就要被翻出來,尤其是百度在2015年成立百度智能雲後。好在這幾年風水輪流轉,百度作為國内最早布局人工智能的大廠之一,李彥宏成了各大會議的座上賓。
而三人真正同台其實是在2011年,大家當年的關系還相當和諧,三個人在台上憶苦思甜,追憶創業的美好時光。馬化騰甚至自我調侃,“論口才不如馬雲,論帥氣不如李彥宏”。
盡管也有唇槍舌劍,但外界看到的更多是網際網路經濟蓬勃發展下的意氣風發,他們敢于發表自己的觀點,也不怕得罪同行。
有一張網際網路流傳非常廣的圖檔也是發生在這個階段,大胡子的吳鷹站在馬雲和馬化騰身後,手搭在兩人的肩膀上,兩人的表情頗為複雜,像是在生悶氣的兩口子,而旁邊坐着的李彥宏側着頭,像極了辦公室裡吃瓜的同僚。這張圖就是在IT領袖峰會的晚宴上。
馬化騰和李彥宏出現的次數最多,幾乎每一屆都有他們的面孔。尤其是馬化騰,因為每年都是深圳主場,近在咫尺,不去都不合适。但隻有2014年是個例外,原因無他,純粹是腰疼。馬化騰不僅缺席了當年的IT領袖峰會,甚至還因為腰疼缺席了兩會。
在腰椎病面前,無論富有還是貧窮,人人平等。
馬化騰愛來,也不純粹是離家近或者跟吳鷹關系熟。用他自己的話說,每年參加IT峰會都非常有意思,因為從來不溝通背台詞。雖然沒有馬雲的口才和李彥宏的帥氣,但馬化騰主打的就是真誠。
而且,吳鷹很會來事,他不僅跟這些企業家私交甚笃,關鍵是什麼問題都敢問,比現場媒體還希望搞個大新聞。
比如他問馬化騰,如果阿裡有一天是你的,你會做得比馬雲更好嗎?馬化騰被問得大腦一片空白,全程顧左右而言他。
他還問楊元慶和賈躍亭,如果兩人聯手能不能挑戰馬化騰和李彥宏?抓住機會的賈躍亭一如既往地自信,他甚至同時向BAT開炮,抨擊BAT三座大山讓中國網際網路創新暗無天日,“中國網際網路創新有三個命運,被BAT複制、被BAT并購、或者BAT參股皈依。中國網際網路創新未來走向哪裡?”盡管賈躍亭後來失敗了,但他這些話放在當年的背景下,并沒有太大的問題。
2017年,是BAT掌門人最後一次在峰會上同台,當時馬雲被安排單獨發言,沒有和馬化騰、李彥宏出現在同一個主題論壇上,三人的關系其實已經有些微妙,各自在往對方的邊界上擴張。
但吳鷹眼疾手快,拉着正要往台下走的馬雲,和往台上走的李彥宏、馬化騰一起合影,留下了三人在公開場合的最後一張合影。
峰會也見證了IT領袖們的沉浮。比如2016年,為夢想窒息的賈躍亭首次出現在了峰會現場,靠着生态化反的賈躍亭待遇很高,首次出場就和馬化騰、楊元慶同台。而此後,樂視的故事大家也知曉,賈躍亭别說來參會,甚至再也沒回來過。
2015年則是餘承東第一次參會,盡管華為Mate7已經釋出,但華為手機當時還是低端形象,餘承東的發言沒有掀起太多波瀾,大嘴的形象也沒有那麼深入人心。但在四年後,餘承東第二次參會時,華為的營收突破千億美元,華為手機賣出了創紀錄的2.4億部,遙遙領先的餘承東已經是全場的焦點,媒體還拍到他專門跑去給馬化騰推銷華為的首款折疊屏手機Mate X。
03
早年間,吳鷹還一度擔心烏鎮網際網路大會會分流一些重量級嘉賓,但好在網際網路大會基本都在秋冬季節舉辦,而IT領袖峰會每年都在夏季,互相影響不大,每年依舊有很多大佬去深圳參會,有大佬自然有話題度。
最近一屆IT領袖峰會是在2019年,主角是馬化騰和餘承東。
剛剛經曆“930變革”的騰訊開啟了産業網際網路的征程,成立CSIG事業群,正式進入了ToB賽道。四年後,騰訊ToB業務的營收首次成為了騰訊收入最大的闆塊。
而這一年的華為雖然遭到了美國打壓,但營收創下了曆史新高,餘承東所在的消費者BG更是搞得風生水起,首次占據華為的半壁江山,手機銷量突破2.4億部。
但也是從這一年開始,網際網路經濟遇到了麻煩,IT領袖峰會也遭遇了不少挫折。2020年至今沒有舉辦過,前幾年都是因為疫情推遲,官方預告都出了,時間也定了,但最終還是不得不取消。
而組局者吳鷹也遇到了一些麻煩。吳鷹從UT斯達康出局後,便投身了資本市場,但并沒有投出太多出色的項目,大部分集中在通信産業,反而錯過了網際網路的風口。
2023年5月,吳鷹還因為旗下上市公司中嘉博創未按規定履行生效的法律文書義務,一度被限制高消費。而中嘉博創也已經被戴上了ST的帽子。
但IT領袖峰會停辦的背後,是時代的潮水正在發生轉向,人工智能的時代在加速到來。最早一批的IT領袖們從商海中逐漸隐居二線,BAT的鋒芒已不如往日,馬斯克甚至還在問,Jack馬去哪兒了?而張一鳴、王興、黃峥等移動網際網路的新貴向來不太喜歡抛頭露面,很少參加這些活動。這也注定了IT領袖峰會很難維持早年間的輝煌和熱度。
04
東風吹向了千裡之外的黃浦江畔。
2024年7月4日,上海38度,正值中午,但黃浦江畔的世博中心依然人潮洶湧。為了給場館降溫,最先進的人工智能也離不開最原始的冰塊。過去兩年,以大模型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比上海的天氣還要燥熱。熱鬧的場面一度讓人們感慨,當年移動網際網路的創新創業熱潮又回來了。
前兩年還是WAIC大會主角的元宇宙已經被挪到了偏僻的二樓,一樓的黃金地段幾乎都是大模型的海洋。但也有不走運的,Minimax是國内一家大模型明星創業公司,本來想占據展廳入口的C位,結果據說賭錯了位置,大門開在了另外一邊,Minimax反而在角落裡。
這些年,已經很少有行業會議有如此的熱度。今年的WAIC熱度比往年都要高,以前免費進入的今年開始收門票了,路邊甚至出現倒票的黃牛。
這一切,與其說是魔都的魅力,不如說是大模型的魅力。
與去年大家争相發大模型不同,今年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在尋找落地和應用場景,強調Agent,強調要賺錢,很少人再去說自己的模型參數大小。
對大模型探讨的話題正在變得越深入,包括Scaling Law是否繼續有效、商業模式是2B還是2C、選擇開源還是閉源、模型和資料如何治理,每一個話題都在激烈交鋒。
屬于網際網路的激情燃燒歲月已經過去,但沒有人希望失去在AI時代的話語權。那些IT領袖峰會的熟面孔,頻繁出現在了WAIC上。萬衆期待的名場面,開始向北遷移。
李彥宏依然是WAIC的常客,除了2023年因為身在國外未能參會,每一屆他都來,努力鞏固着AI布道師的形象。今年李彥宏還因為說開源模型是智商稅,引起了不少開源模型廠商的不滿。傅盛甚至公開回擊說,付費的閉源大模型才是智商稅。
當話語體系超出網際網路範疇之後,大家的認知似乎更難以達成共識。2019年,老馬家的兩位大佬在WAIC上進行了一場45分鐘的對話。當時,馬斯克的上海超級工廠已經在動工建設,中國速度讓馬斯克大開眼界。而上海作為大會主場,馬斯克一直表現得非常積極。馬雲也已在此前一年正式從阿裡巴巴退休,當時出席的身份還是聯合國數字合作進階别小組聯合主席。
其實,兩個人都在尬聊,一個人對火星感興趣,一個人對地球感興趣。傑克馬認為,機器不可能比人更聰明,因為機器是人類發明的。但埃隆馬覺得,我們可以創造比我們更聰明的東西,他們并不一定要是人。
這場對話,馬雲的表現遭到了不少人诟病。但抛開曆史的局限,風口卻正在醞釀。
産業的潮水正在快速向人工智能洶湧而去。人工智能的發展史其實比網際網路的發展史更早,但過去幾個AI發展階段,大家的印象還停留在下象棋和下圍棋的階段。
ChatGPT的出現打破了平靜,展現了什麼叫做AI速度。賣鏟子的英偉達從2萬億美元市值到3萬億美元僅僅用了不到4個月,英偉達的增速超過了所有上一代的網際網路企業。ChatGPT從0到1億使用者僅用了兩個月時間,而整個網際網路的使用者數達到1億花了七年時間。
與IT領袖峰會屬于IT大佬的舞台不同,AI時代的明星創業者同樣吸引着無數目光。被譽為“AI界春晚”的北京智源大會,年僅31歲的楊植麟享受到了創業明星的待遇,被現場觀衆層層圍堵,最後還是在從業人員的協助下才得以脫身。
楊植麟是汕頭人,當地熱衷做生意,但楊植麟學習很好,他是汕頭市的聯考理科狀元,也是當年汕頭唯一一位考入清華的學生。不得不感慨,在重商輕文的汕頭,教育上确實是個短闆。同樣是經濟特區的珠海,這一年光珠海一中就有6人被清華錄取。
知名的AI青年學者謝賽甯也是被圍堵的對象,他在之前被謠傳是Sora的發明者之一,但海外大廠的經曆和多篇高品質論文,讓其在圈内已經小有名氣。在智源大會上,他還與Sora負責人進行了一場對話。
而月之暗面、智譜、Minimax、百川智能、階躍星辰和零一萬物成為了當下最炙手可熱的大模型創業公司。錢拿到手軟,除了智譜和Minimax,其他四家都是2023年上半年才成立,但都拿到了數億甚至十幾億美元的投資,迅速成長為獨角獸。幾乎所有VC都害怕錯失這一輪風口,除了朱嘯虎。
清華大學資訊科學技術學院院長戴瓊海說過一句話,“大家一提網際網路就是阿裡騰訊百度,以後不是這樣的模式了,跟不上的就倒下,大模型時代到來了。”
從金融到工業,從教育到醫療,從辦公到生活娛樂,AI正在重構一切想象。正如當年移動網際網路大潮到來時,所有人都想要擁有一張船票,現在大家也同樣希望擁有一張AI的船票。
阿裡雲創始人王堅說得很實在,颠覆性的技術一定會誕生巨頭,同時也會有原來的大公司烈火重生。大家在關注大公司如何涅槃重生的同時,更關注哪家創業公司會在新的時代用革命的工具,成長為巨頭。
05
城市和企業一樣,在時代的大潮面前,一切都會在短時間内發生劇烈變化。當其他城市舉辦的各種峰會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各類AI峰會開始異軍突起。
2018年,北京和上海幾乎同時在人工智能領域發力,城市之間的競争已經開始。
這一年,首屆世界人工智能大會(WAIC)在上海舉辦,規格很高,上海市政府和多個部委聯合主辦。上海辦會的一大背景是,首部國家級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出台,人工智能也首次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成了國家戰略。
其實也是在這一年,一向緊跟趨勢的IT領袖峰會的主題也是“人工智能:中國機遇與挑戰”。隻是當時還是在阿爾法狗戰勝圍棋冠軍李世石的大背景下,掀起的一輪人工智能熱潮,技術路線和當下火熱的大模型并不是一回事。
錯失了網際網路浪潮的上海,對人工智能表現得非常積極,不僅将人工智能與內建電路、生物醫藥并列為上海的三大新興産業,打造新的上海高地,誓要把魔都變成“模都”;而且年年搞人工智能戰略咨詢專家會,主持的不是市委就是市政府的一把手,請全國學術界和産業界的大佬過來獻智獻策,比如2023年定的主題叫“通用人工智能的上海作為”。
國際大都市辦事就是底氣足。各項政策法規和行業标準在全國範圍内率先出台,上海專門劃了包括浦東在内的三個人工智能應用試驗區,給錢給地給進階專家職稱,還組織上司幹部學習如何推動人工智能高品質發展。2019年,商湯還将總部從北京遷到了上海。
千裡之外的北京也同時在發力,喊出的口号是打造AI第一城。北京有這個底氣,根據網信辦備案的117個大模型,北京占了51個;6個大模型獨角獸,5個在北京。
也是在2018年,北京釋出了北京智源行動計劃,依托北京的高校、科研院所和科技大廠,成立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用微軟總裁史密斯的話說,目前在人工智能領域,世界上三家公司處于絕對前列,一個是OpenAI,第二個是谷歌,第三個就是北京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評價非常高。王小川則将其稱為大模型的黃埔軍校,很多大模型項目的骨幹都與這個機構有關聯。
但在京滬努力争搶人工智能先機時,一些微妙的情況也正在發生。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馬斯克在今年的WAIC上沒有出現,去年的WAIC他通過視訊方式亮相,還說很期待下一屆來現場參會,但到現場的隻有一輛造型前衛的特斯拉皮卡和被玻璃櫃罩着的人形機器人Optimus。海外知名的AI企業和知名AI創業者也未能出現。科技無國界正在遭到越來越多的現實挑戰。
AI時代的威力可能比之前任何一個時代都更加兇猛,但這已經不僅僅是企業之間、資本之間的較量,也是城市甚至國家之間的較量。